《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34、CHAPTER 34

　　那天她又一次听到《SHAPE OF MY HEART》这首歌，恍如隔世。清晨，走在上班的路上，有家咖啡店里传出面包的香气，也传出这首伤感的歌曲。她驻足停留，看到茶色的玻璃上反射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的头发用发绳简洁地扎起，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一条白色直筒裤、一双金色高跟鞋，手拎着一个红色手提包。那个女人和街道上来去匆匆的职业白领们一样，穿着时尚的衣装，面无表情。可是，她又是与众不同的，她的脸上多了一丝迷茫和稚气。

　　从她居住的地方到公司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来到公司，她经过员工工作间和大家打着招呼，身后的同事们却开始议论纷纷。

　　“话说，昨儿你们看见了吗？小老板娘对这位初小姐可真是不客气啊！”

　　“女人之间的战争啊！小老板娘也够狠的！竟然交待那么多杂活儿让初小姐干！”

　　“小老板娘早晚地位不保的！将来人家初小姐是专职秘书，小老板娘只能去业务部！”

　　“唉……你们说，她都去业务部了，老板早晚会把她甩了吧？初小姐难道真的是老板新欢？”

　　她听得见身后人们的议论，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那些嗡嗡嗡嗡的声音就好象一群蜜蜂在她耳边游荡。她管不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合上别人的嘴。

　　涂安滢说，小静，你需要做的就是跟在我丈夫身边，做他的秘书，做他要你做的事情。

　　她只要做这些就可以了？只要做这些就可以赚到给黄雪颂治病的钱？这件事情很不对劲。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她却没得选择。

　　来到秘书室，她看到萧莜正手捧着咖啡悠闲地读报。

　　“初小姐，做秘书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迟到。你觉得自己来的很早吗？”萧莜没有抬头，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我没有迟到。”她淡淡地回应，来到办公桌前，却发现上面堆了六个文件夹。

　　“作为秘书就必须比老板来的要早。你没看到总经理已经坐在办公室了吗？还说自己没有迟到？”萧莜打了个呵欠，微微一笑，“对了，那些文件都是办公会要用的，你分类整理好然后送给老板，会议定在下午两点钟，你好好准备吧。”

　　她望着桌上的文件夹，打开一一翻阅着，都是设计项目的图纸和详细介绍。奇怪的是，不同项目的资料却都被混放在了一起，她不得不重新分类好。

　　不知什么时候，萧莜仿佛一只蝴蝶一般飘到了初静的办公桌前，“初小姐，你把这些资料整理好之后，去储物室找一些相关的模型，那些东西也是会议要用的。记住了吗？”

　　“好的。”她又习惯性地这样回答。这么说没错吧？虽然力叔说她应该学会拒绝，但这毕竟是为老板开会做的准备，这是秘书的本职工作。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着，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萧莜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小提琴的乐声响起，是她的手机铃音。她以为是涂安滢，接听之后却有些惊诧。

　　“喂——”

　　“喂——小静？是你吗？小静？”是尤殊波的声音，和善而熟悉，激动而热切。

　　“小……尤？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今天早晨又去韩家找了涂安滢，她才肯告诉我的！我终于和你联系上了。昨天我去她家，她说你辞职了，还说不知道怎么联系到你，我真是急死了……”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他何时这样过？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心都快跳出来了，那种兴奋的感觉让他目眩神迷。

　　“小尤，我没事。我很好，你别担心。”是的，我很好。我在一家大公司做白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在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我每时每刻都怀着不安，因为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可是这些话我都不能跟你说，小尤。我不能让你为我担心，若果你可以看到我今日改头换面的外表，你会为我高兴吗？“

　　“那就好……不过，我昨天去韩家……涂安滢说了些奇怪的话。我是去给你送钱的，可是她却说……你已经找到了赚钱的方法，你……你男朋友的住院费你已经赚到了……这是真的吗？”他需要答案，他不想把那个赚钱的方法和他看到的一幕结合在一起联想，他不希望那些钱是从韩丁那里弄来的。

　　“我……雪颂的事确实不需要担心了，我已经筹到钱了。我……过一阵子我跟你解释。”

　　“我们晚上见面吧？”周围是嘈杂的人声，他正站在租住屋的中央，看着几个男人把他的东西全部搬走。吴朗为他找了一处新的公寓，他的新生活即将启程。

　　“见面？好啊。我五点下班，在哪里见面？”她想要见他，这种念头很强烈。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她发现自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那些吻痕、她和韩丁的亲密画面……那些都是假的，她必须要他知道！

　　“你在上班？你有新工作了？太好了！真的，小静，我真为你高兴！我也有新工作了。我要坐今晚的飞机去洛杉矶，一个月后才回来。我们五点半见面吧？你在什么位置？我过去找你？”为了参加超凡新星大赛，吴朗给他准备了一个月的艺能提高课程，包括唱功、舞蹈、音乐创作等相关内容。由于签了合同，他必须无条件按照公司的要求去做。

　　她忽然想起上班路上经过的那间咖啡厅，“小尤，苏路区新航大厦楼下有一个咖啡屋，我记不住名字了，我们在那里见面好吗？”

　　“好！虽然没去过，我一定会找到那里的！不见不散哦！”

　　“嗯 ，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他长舒一口气。整整两天了，他终于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感到安心，本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想到晚上就可以和她见面了，他的嘴角又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冲淡了吴朗给他的那堆训练计划带来的烦闷。

　　收起手机，她从早晨进入办公室就绷着的脸突然融化了，她晚上就要去和他见面了，她要把那些误会都解释清楚。这样想着，她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

　　萧莜的声音却不失时机地响起，“初小姐，你在工作时间接私人电话啊？时间还那么长……我看到也就无所谓了，被老板知道就不太好了。”

　　她把手机放回手提包里，轻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等等！”萧莜忽然走到她身边，一手夺过她的手机，仔细查看着，愤愤地说道：“你……你竟然用阿玛尼的定制机？是韩丁送给你的？”

　　涂安滢说，萧莜问起手机的事，就说是韩丁送的。如今，果然问了。

　　“是。”她轻声回答，伸手道：“请把手机还给我。”

　　萧莜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把黑色的手机扔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

　　她继续整理着资料，只想尽快把那些资料整理完。萧莜却不断地递来新的文件夹，说是临时增加的项目。她忍无可忍地低声说道：“萧小姐，项目的数量难道不是固定的吗？为什么新加这么多呢？”

　　“你是新人，你不懂。我们公司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你慢慢适应吧。在我看来，这可不算多。”萧莜冷笑道，她很喜欢看初静埋头认真整理文件的样子，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但若仅仅是这样，对于她来说，还远远不够。

　　她没有午休时间，因为萧莜告诉她这些资料必须第一时间分类好。下午一点的时候，她终于把已经堆成小山的大量资料整理好了，望着自己的成果，竟然有了些成就感。她发现，某些时候只能苦中作乐。她抱着一堆资料站起身来，极力保持着平衡。

　　“去储物室吗？”萧莜淡淡地问道。

　　“嗯。”

　　“我陪你去吧，钥匙在我这儿。”

　　她疑惑地望了萧莜一眼，对于对方的突然好心难以理解。但还是在萧莜的引领下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储物室。

　　其实储物室只是一个狭窄的四面封闭的房间，里面安放着三排大架子，上面陈列着各种资料和模型。

　　初静开始认真地对照着文件夹寻找模型，她发现很多模型都在最高层的架子上，她不得不搬来个椅子踩上去才能够到。

　　“你……认识韩丁多久？”萧莜斜倚着门边的墙壁，注视着初静的一举一动，突然问了一句。

　　涂安滢说，如果萧莜问你认识韩丁多久，要记得说，很久。

　　“很久。”她在心里暗笑。原来涂安滢是导演，她，是演员。

　　萧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愠怒、没有悲伤，“我认识他一年了。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来这里工作了。有一天晚上陪他跟客户喝酒，他喝醉了。他醉酒后就拼命给他老婆打电话，可是她不接。后来我送他回家，他却喊着回办公室，不回家。我没办法，他是我老板，我必须听他的。我们回到办公室，他却拖着我不让我走，一个劲儿地喊着他老婆的名字，然后把我□□了。”

　　初静的手悬在半空，已经触到了那个很大很重的模型，正准备拿下来，却被这个故事震慑到了。

　　“怎么？觉得我很可怜？”萧莜笑了，笑容很灿烂，她忽然捂着脸，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天啊！货架上怎么有老鼠！”

　　“老鼠？”初静手拿着沉重的模型，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却彻底失去了平衡，她从椅子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椅子也翻了。她的后背撕裂一般地疼痛，头脑一片混沌，甚至睁不开眼睛。

　　“觉得我可怜？呵呵，我看还是你比较可怜，蠢女人！”萧莜的右手食指灵活地转着钥匙圈，站在瘫倒在地上的初静身前，俯下身子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的脸，“软弱就要被人欺负，这是真理！你被真理打败了，只能怪你自己！想和我争韩丁？不先看看我是怎么把他从他老婆手里抢来的！就你这种人还配做我的对手？真搞笑。”说完，她欢快地走出了储藏室，还不忘把门锁紧。

　　一点五十五分，韩丁从办公室走出来，“萧莜，会议资料准备好了吗？”

　　“经理，这些事情我都交待初小姐去做了。她刚才拿着资料出去了，一直就没有回来。”萧莜坐在座位上，淡淡地回答着。

　　“她哪儿去了？打手机找她！”

　　“啊呀，经理。她是新同事，我还没来得及问手机号呢。不过，经理你好像和她很熟的样子，不如你打吧？”萧莜的笑意更浓了。

　　他怎么会有那个间谍的电话号码？他斜睨了萧莜一眼，低声道：“我先去会议室，叫她尽快把资料送去。”

　　“没问题。”你等着吧？你会等很久。萧莜在心里想着，情绪好了很多，似乎已经出了一口恶气。

　　两点钟过了……两点半钟……两点五十分……

　　整个会议室的各部门经理都在沉默着，并频频向韩丁望去。他很愤怒，但他在压抑着，尽量不让自己爆发。

　　终于，三点了，会议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却没有讨论任何议题。

　　涂安滢不断地拨打着初静的手机，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她望着何大力，目光中满是严峻的神色。

　　“没有资料，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一直等到资料送过来！”韩丁低声说着，其实肺都快气炸了！这是那个小保姆第二天做秘书，他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想搞出什么事情。

　　“是啊，这可是总经理出差归来的第一个正式项目说明办公会啊，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可以没有资料呢？”涂安滢忽然讽刺了一句。在韩丁发火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说话，除了身为妻子的她。

　　韩丁瞪了妻子一眼，拨通了秘书室的电话：“萧莜，初小姐还没回来吗？”得到否定答复之后，他重重地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上，沉默，整个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涂安滢说，萧莜会对付你，你要小心。

　　她醒来时忽然想起这句话。她顾不得白色的裤子已经被蹭脏，看了眼手表，两点钟了。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左脚踝似乎是扭到了，完全不能动弹。肩膀传来刺骨的痛，浑身上下就像都被摔散了一样。

　　“软弱就要被人欺负，这是真理！”

　　她打了个寒战，四下望去，发现储物室里竟然连个窗户都没有，四面都是封闭的，只有一个小铁门。她拖着受伤的左脚艰难地爬到门前，企图把门打开，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反锁在了里面。她用力敲着门，却始终没有人过来。这一日，楼上的几家公司正在装修，她的砸门声早就消匿在刺耳的电钻声中了。

　　“有人么？有人在吗？放我出去……”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遍一遍地砸门，直到筋疲力尽。可是，她觉得好累。闻着狭小屋子里那股发霉的味道，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她不知道，平时公司规定来储物室的员工必须把门大开着，而且取完物品必须马上离开。因为小铁门经常自动反锁，而且密闭空间里很容易发生缺氧的症状。

　　何大力若有所思地望了涂安滢一眼，借口上厕所走出了会议室，大步流星地冲到秘书室，看到萧莜正悠闲地在网上聊MSN。

　　“萧秘书，你知道初小姐究竟去哪里了吗？”他焦虑地问道，声音里却透着质问的语气。

　　“老何，你那么关心她干嘛啊？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萧莜继续望着屏幕，一边敲着键盘，一遍开心地笑着，似乎聊到了有趣的事情。

　　“萧秘书，我认为，你知道初小姐在哪里。”何大力仔细查看着初静的办公桌，发现她的水杯里还有半杯水，但已经凉了。她的手提包还在桌上，手机在包里，手机上有两个小时以来打进来的无数个未接来电。

　　“啊呀，老何，你这样不好吧？随便翻人家包包啊！将来人家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可怎么解释啊？”萧莜抬起头，嬉笑着说道。

　　何大力冷冷地端详着萧莜的脸，已经猜到了事情有蹊跷之处。他知道萧莜不会告诉他任何有用的细节，问她根本就是耽误时间。他平时慵懒而散淡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而深沉，冷笑道：“萧秘书，要是初小姐出了什么事情，恐怕和你也逃不了关系。”

　　“出事？怎么会呢？她一个青春年少小女孩，活蹦乱跳生机勃勃的，能出什么事情啊？”萧莜被何大力的目光震慑住了，只得低着头继续聊天。

　　公司不大，何大力走遍了所有工作间，甚至连每个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室都找了一圈，全然没有初静的踪影。就在他开始怀疑她已经离开公司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储物室。

　　储物室在整个楼层的尽头，与放卫生洁具的小房间相邻，是个很少被人注意的地方。他冲到那里，发现门是锁的，立刻到公司前台要了备份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他惊呆了。

　　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面，无论是她散乱的头发、她紧闭的双眸、还是她躺在地上的姿势。可是他却无暇欣赏。他俯下身查看了一下，发现她的呼吸已经相当微弱。他马上用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又将她拦腰抱起，轻声说着：“小丫头，醒醒！没事了，我来了！”

　　她似乎能听到，似乎又听不到。她想睁眼，却怎么用力都睁不开。她还活着吗？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全公司的人看见何大力抱着初静走出来，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瞪口呆。

　　那一晚，她躺在白色的世界里，一直都没有醒来。脑子里却时不时地浮起各种各样的画面，她看到小时候和黄雪颂在幽宁河嬉戏的情景，在地铁站看到尤殊波唱歌的样子，自己和唐念、储千一她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小尤在海边和她告白，黄雪颂的那间简陋阴冷的小屋，还有在韩家度过的那些岁月……

　　“软弱就要被人欺负，这是真理！”

　　这句话，就仿佛扎进了她的骨头里，那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

　　那一晚，他一直等到咖啡店打烊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他一遍一遍地拨打着那个手机，却总是无人接听的提示。他很失落、懊恼、伤心……很多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滚着。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咖啡店，在寂寥的夜色里身后是一道长长的影子。

　　亿浩装潢公司的秘书室，办公桌上，红色手提包里的手机不时响起，轻慢的小提琴旋律回荡在已经无人的黑暗办公室里，幽幽的诡异感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