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35、第三四章 京城的无名斋

　　“石头，我回来了！”沈岩是沈源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孩子，后来改了名字跟着他办事，是亲信里的亲信。当年她常与沈岩接触，多次救他性命，还传了两招武艺给他，所以十分熟稔。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沈岩胸口起伏不定，呆愣了好一会，才别过脸去道，“请您进屋坐坐吧。”说着，在前边带路，将一行人让到屋里。
　　这个跨院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和一间西厢，屋子有些窄小凌乱，塌上放着几本摊开的书和一件灰裘大衣。沈岩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上前将榻上的东西收了收拿到里间去了。
　　凤九离左右看看，没发现一丝女人的痕迹，分明是个单身汉的房子。
　　沈岩出来将凤九离让到主位，扑通一声跪下给凤九离磕了几个响头，眼圈红红的，道，“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您一面！”
　　凤九离将他拉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怎么一个人住在山上？沈燚没请你去府里？”
　　沈岩摇摇头，道，“是我不想去王府住。小王爷是个念旧情的，对我们这些人都很好，可这个地方没人守着不行，老关在山下，我在山上，有事两边好呼应。”他犹豫了一下，抬手向上一指，“而且那一位疑心甚重，小王爷在边关时，督军派的就是孙家的人，我们这些旧人不在王府里，能少些麻烦。”
　　凤九离闻言凤目微眯，却没纠缠，换了个话题。
　　“那你没成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沈岩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一个老粗，文不成武不就，一条腿还废了，哪有人愿意跟着我，我也不好意思耽误别人。这山上有不少伺候的下人，我不喜欢他们在跟前晃，只让他们送饭的时候顺便帮我收拾收拾就行了。”
　　“你的腿？”刚刚他出来时，凤九离就看出他右腿使不上力，现在见他浑不在意的样子，才问起缘由。
　　“是当年在平阳关伤的。那时候王爷伤重，您也……”说到这件事，沈岩声音变得低沉，“您打退了那些魔族，把后面的北狄人吓得不敢追来，我们才有了喘息的机会，等凤七哥领兵来时，我们已经被困了三天二夜，剩了不到三百人。当时我腿上中了一箭，拖得太久差点砍掉，多亏了凤七哥，才勉强保住。”
　　“后来呢？凤七去哪了？”凤七是凤翔军的头领，当年凤九离一人独闯平阳关，吩咐他带着凤翔军绕道向北，从敌人背后包抄，凤翔军才晚到了几日。
　　“不知道。王爷一醒就让凤七哥带着凤翔军护送您回了影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凤七哥他们，我一直以为他们呆在影山了。”沈岩惊愕地道。
　　凤九离眉头皱起。
　　按理来说，凤翔军虽然脱离了影山派，但有着凤家的联系，要留在影山上并无不可，且也是最稳妥的做法。现在，凤七带着上千人的队伍消失无踪，如果不是沈源动了手脚，如何能做到？如果是沈源授意，为什么连贴身的沈岩都毫不知情？且朝廷明里暗里找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找到人，难道是另有隐情？
　　凤九离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阿宝呢？他的原身落在谁手里了？”
　　当年，她算出沈源有难，下山援救，阿宝是偷偷跟着她下山来的。她在半路抓住了阿宝，他却死活不肯一个人回去，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阿宝到了边关。结果，阿宝被魔族的奸细捉了去，在阵前要挟她，等她强行破阵，救出阿宝的时候，阿宝已被魔族打散元神，就在她怀里变回了原身——千年紫参。也因如此，她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用了血咒，燃烧本元催生熊熊烈火，最后伤重沉睡。
　　“阿宝，哎！”沈岩想起当年的事颇为唏嘘。谁能想到那个淘气可爱的胖小子，喜欢跟在他身后喊‘石头哥’的小娃娃居然是妖族，他一直当他是自家弟弟啊。“那时兵荒马乱谁也没留心，等安定下来，我再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了。凤姐姐，对不起！”沈岩愧疚的低下头，叫出了旧时的称呼。
　　“算了，当时的情况不能怪你。”凤九离摆了摆手，“我以后慢慢找就是了，只要没被吃掉，早晚能找到的。”
　　凤九离的话没能宽慰沈岩，反倒让大家都沉默下来。千年紫参啊，不论落到谁手里，都是救命良药，这么多年过去了，被吃掉的可能性真的很大。
　　外面天色渐暗，沈岩强打起精神道，“今日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凤姐姐不如在山上住一晚，明日再下山不迟。”
　　凤九离看了下窗外，又回头与秦牧生对视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叨扰你一晚了。”
　　沈岩起身行礼，笑了起来，关横也很是开心，拍着沈岩的肩膀，大笑道，“甚好甚好！今日我也不走了，石头你可不要吝啬，赶紧把你藏的好酒拿出来，我得跟凤姑娘多喝几杯才是！”
　　“就你那个酒量，还敢跟我拼酒，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
　　果然，当晚关横醉倒在酒桌上，沈岩叫下人先送他回去休息，然后向凤九离道，“我还有些话想与您说，不如先让秦公子去客院休息？”
　　“也好。牧生，你先去吧，有事我会找你。”
　　秦牧生顺从地点点头，跟着一个小厮离开了。
　　沈岩拿过一个气死风灯，“有个地方，我想带您去看看。”
　　凤九离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沈岩在前引路，穿过层层院落，拐到靠近山壁的一处树林中。山中风雪不止，在这样的暗夜，只靠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两人在雪地中行走的声音异常清晰。
　　沈岩走得有些吃力，凤九离深知他的性情，没有上前搀扶，无言地跟在他身后。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处高耸的绝壁，沈岩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下，扣动机关，只听一声闷响，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大概一人宽的入口。
　　沈岩率先走了进去，待凤九离跟进来后，在里面关闭了石门。暗道内漆黑一片，气死风灯的亮光显得愈加黯淡。凤九离从怀里掏出几颗夜明珠，塞了一半给沈岩，瞬间石壁上映出浅蓝色的荧光。
　　这条暗道高不过一丈，宽度只够一人通过，走在其间并不觉得憋闷，显然另有出口或通风口。凤九离跟着沈岩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到了一个死胡同，沈岩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将石门打开。
　　走出石门，便进了山谷，这里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口被茂密的树林挡住。山谷不大，如果站在山上看，恐怕很难发现，确实是个很好的避难所。
　　沈岩带着凤九离向山谷里走了一段，便停下脚步，手指着前方，道，“凤姐姐，那边是王爷住的地方，除了我没人知道，您进去看看吧。”
　　凤九离盯着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看了半晌，觉得很是熟悉，直到进了院门，摸到石子路旁的瓷灯塔，她才明白过来。
　　这个小院的布局跟无名斋一模一样。
　　她推开正室的门，掀开夜明珠上的黑布，屋里瞬间变亮。环顾四周后，她的心情更加复杂。这个屋子不论桌椅的样式，还是装饰用的摆件，甚至连榻上引枕的图样都与无名斋相差无几，另外几间不用看她也知道，都是照着无名斋仿造的。
　　走进书房，一副巨大的画像映入眼帘。画中人衣诀飘飘，嘴角微微上挑，疏离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温和，肩膀上的鸟儿歪着脑袋，眼神中透出好奇。画画人勾勒得十分细致，衣服的褶皱、鸟儿的翎毛无一不全，尤其是人物的神态栩栩如生，在这暗夜里，仿佛是个活人站在那里。
　　凤九离楞了楞，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里走，没走两步，就彻底被眼前的情景震住。这个不大的书房里，挂满了她的画像，每一副都各不相同，有他们初见的样子，有后来战场上的样子，书案上未完成的那副赫然便是她在平阳关施放血咒时的情景。
　　凤九离逃也似地退出书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靠在门板上。
　　沈源，三百多年间对她而言唯一一个类似爱人的存在，不论在她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不论她如何否认、排斥，他都是她生命中无法回避的人。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即使已经不在人世，还是用这样的方式，用一屋子的画宣泄着对她的感情，也在她心里刻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就算没有郑氏，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他在尘世中有不可背弃的责任，她在影山里有自己的使命，曾经的压抑、逃避、决绝，都是她理智的抉择。然而，她仍然是个人，她逃不过自己的心。
　　暗夜中，那一声门响过后，山谷恢复了平静，除了风声再无声息。沈岩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凤九离微低着头靠在书房的门上，下颚上的一滴泪珠如同珍珠闪着微光。她的身影第一次显得那样脆弱，无言的伤痛让沈岩心里一揪。
　　他紧走两步，到了凤九离近前，直挺挺地跪倒，垂下头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