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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乌啼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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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诡异的影子自浓雾中越飘越近,越飘越近……
胡春同志已经自动脑补各种恐怖片的BGM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电,寻思:我死也得看明白了,你到底是个什么鸟儿?
战术手电的冷冽光束利刃一样刺破浓雾:他看到了一张雪白的脸和一身猩红的衣裳……
就在胡春“嗷”地一声,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浓雾里的影子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腕,艾艾不冷不热的声音传了过来:“别用手电这么照我,晃眼……”艾艾的手啊,蛇一样冷。
胡春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各个起立。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艾艾:黑灯瞎火,死冷寒天,这美人儿穿着猩红的斗篷,长大的女巫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艾艾的长发藏在了斗篷里,只露出短短一截,湿透的水草一样散发着冰冷的味道。
她走路太轻,以至于浓雾之中,简直像足不沾地的漂浮。所以说做人要接地气,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码事儿,甭管多漂亮的人,荒郊野外让人看见也是怪吓人的!
胡春脱口而出:“祖宗,大冷天儿的你在这儿干嘛呢?!”
艾艾不咸不淡地看了胡春一眼:“你管呢?”
胡春张口结舌!对啊,他管呢?人家住这儿啊!
人这个东西很奇怪。看见认识的玩意儿下意识就能归到无害那一堆儿去。譬如胡春同志,刚才云里雾里,心惊胆战,好容做好心理建设预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寻思但凡蹦出来个ET我都能跟它拼了!可猛不丁看见艾艾了,他一口气莫名就松了下来,就跟笃定了艾艾不会害他似地。仔细想想,简直毫无道理!谁规定美女就不能是个莫得感情的变态杀手?
但是胡春莫名就不害怕了,和艾艾肩并肩地走着,他甚至有点儿泄气,一分钟之前他还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了别人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大事儿!拍出来就是电影!写出来就是传奇!等过两天劫后余生,这分分钟就是灵异题材大IP!等他看见这个神色寡淡,冷气森森的艾艾,胡春突然就含糊了:我刚刚到底看见了啥?
对了!胡春快走两步到艾艾眼前,献宝似地大声告诉她:“艾工,刚才我看到一个男人!”
艾艾回过头,一双大眼在黑暗里仿佛有光,她声音不大,意味深长:“你是说……在我呆的地方看见一个男人?”
胡春登时傻住了,他这才想明白:眼前美人虽然妾身不明,但是板上钉钉和与老板颇多暧昧。那么他这句绣房蹿出大马猴的话,就难免招惹许多误会,何况……他并没有看清……
胡春低下头,小声嗫嚅:“我……其实也没看清……”
艾艾声音很轻:“这样啊……”
夜半花园,美人朱唇轻启,白牙森森。胡春突然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觉得艾艾身上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艾艾不理胡春,她一言不发地慢慢走着,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些许长发从帽兜里散出来,看着湿哒哒的,湿到几乎垂水珠,天很冷,胡春觉得她的头发都要冻住了。
从后院到别墅的路没有几步路,院子里冷风呼啸,如同鬼哭,胡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等转过这个弯儿再看那大房子,肯定是回归正常!
“唰啦”一声,地下室平了,灯关了,有梯子的小黑屋锁地严严实实,一切都跟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他和艾艾彼此心知肚明但满脸云淡风轻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巨大密室里继续末日生存,全体坐等杀人放火天塌地陷总之早晚出大事儿!
但是完全没有!转过一个弯儿,别墅墙基依旧透出地下室的蓝光。而且那处蓝光仿佛比刚刚还要亮一些。而别墅的大门依旧洞开着。
艾艾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屋。胡春贼眉鼠眼地扫视了房子一遍,触目所及:没人。
扭亮了大灯,艾艾毫不避讳地走到那间神秘的小屋门口,推门就进,跟拿大白菜似的淡定。
胡春都有点儿结巴了:“你……就当着我下去啊……”
艾艾看他一眼:“你不刚才也下去了?”
胡春挠了挠头发,没话说了。
艾艾双手停在门上,侧过身子,满脸无所谓:“你都看见了?”她这个姿势好看,仿佛宋墓石雕:妇人启门。暗淡光下,艾艾十个染血似的指甲娇艳欲滴,一双纤手养得白皙柔润,当然一个口子都没有。
胡春很懂事儿的,当时他简直把脑袋都摇掉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艾艾骇然:“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万点暴击,胡春瞬间失声。
艾艾带着胡春走进了那个小房间,她一边儿往下走一边儿解释:“下面是个实验室……”艾艾回过头,真心关切:“哎,说真的,你眼睛没事儿吧?”
胡春全程沉默,静静地检讨:是不是我戏太多了?
他们到了地下室,艾艾是个邪大胆儿,在那么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她依旧不忘回头揶揄胡春:“说好了啊,你瞎也不算工伤,不许讹上我听见了吗?嗯,也不许去跟燕总告状!”
艾艾觉得自己的俏皮话儿很好玩儿,一边儿说一边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胡春,却只见浑浑噩噩的胡春突然双眼发凝,他癔癔症症地指着前面:“你……就没看见一个男的……”
艾艾满脸恚怒:“还没完了是吧?!”
胡春颤巍巍地指着前面,脸都绿了:“你……你看啊……”
艾艾猛然回头:蓝幽幽的无尘棚里,果然……清晰可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下一秒钟,从军多年的胡春同志万万没想到:娇滴滴的艾艾居然“唰”一声从长靴里拔出一把刀来!准确地说,那是把匕首--极端武力之捕鲸叉!全长33.4厘米,钴不锈钢,迷彩喷涂。这把利刃在地下室幽幽□□之下闪烁着含蓄的光芒,丝毫不能掩饰它的煞气腾腾。
艾艾轻轻地摘掉了斗篷,露出下面紧身的衣裤。谁能想到,艾艾长长的公主斗篷下面,居然穿得这么利索!
嗯,挺好!
胡春见过世面:艾艾手里的匕首锋利到能割破飞机蒙皮,属意大利军方特供。瞅着挡在自己眼前这位腰细腿,长握刀内行的姑娘,胡春的内心已经放弃了:行!我就知道老板一个月八千不能白给!你们各个都比我有故事!诸位都是老前辈!这屋里就我一个素人!
对着那个鬼蜮森森的人影儿,艾艾一点儿都不害怕,好像也不讶异。她一步步地向着小型无尘棚走过去,标准突袭姿势,落地无声,呼吸也是不疾不徐的。
胡春冷眼看着她:艾艾很好地让自己融入了黑暗里,甚至有点儿兴奋,那是捕猎者才会有的兴奋!她不是一只小羊羔,肯定不是!
这个晚上受的刺激太大,到这会儿胡春已经豁出去了:女侠!有你的!遇事儿不慌,你是分外嚣张啊!怎么也不能让美女比下去,尤其胡春孬好还是刚刚退伍的,于是他一猫腰也跟了过去,其实心里无比好奇:胡春倒想看看能出什么事儿!
当他们足够接近的时候,简易无尘房门帘毫无征兆地被撩了起来:一个长眉秀眼的男人安安稳稳地站在小屋灯火最盛的地方,看起来简直熠熠生光。
那是燕淮!
艾艾大出意料,她“啊”了一声!
胡春看到艾艾飞快地把匕首收了起来。
燕淮上下打量了艾艾一番,他声音很凉:“你真像个鬼……”
艾艾愣怔了一下,赧然垂头。
胡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为别的:都是熟人,那就没啥可怕的了……额,没啥可怕的了……吧?
燕淮还是有点儿咳,他调整了一下儿呼吸拽住了艾艾的手,拉着她慢慢地走了无尘棚,好像不经意地问:“你在干吗?!”
艾艾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我在……重新做艾默生……”
燕淮“啊”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这么勤奋啊?”顿一顿,他摊开了手里的一包东西:“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啊?”
艾艾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的!”
燕淮毫无征兆地拽起了艾艾的手腕子,眼里蕴了冰一样:“不是什么?过滤膜是你偷的对不对?你要它干什么!?是不是我想的那样?!说啊!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艾艾的眼圈红了,她声音都抖了起来:“不……不是我……我……只是想……我……想试一下……”
燕淮强迫艾艾看着自己:“这是可以想的吗?!这是可以试的吗?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艾艾脱口而出:“我要命做什么!”
这话说就像一把刀捅到了燕淮的身上,他一张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的艾艾简直恶毒:“你看我都不在意,你还……”
燕淮怒极,倏地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你混蛋!”
艾艾毫无防备,被打了一个趔趄。她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挨打,下意识摸上了脸颊,一条殷红血线从她鼻子里淌了下来。艾艾惊恐地看着自己红彤彤的手指,脸色瞬间就不对了,再抬头看燕淮,眼神都是愣愣的。
全程旁观的胡春完全没明白闹这么大动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劝了!
看老板这么生气,他不禁有些疑心:难不成艾艾在外面儿丢眉扯眼的事儿让燕淮知道了?可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他们动手儿了!动手是不行滴!无论如何不能动手!小情人吵架是人民内部矛盾,动手就是家庭暴力!是疯狂地在违法犯罪边缘试探啊!他胡春可是八荣八耻好青年,一个月拿人家八千块钱,他得进去拦着!燕淮可不能违法!他还得长命百岁,平平安安,按月发他工钱呢!
过去拉着燕淮的时候,胡春真地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板:那个平素斯文爱笑的家伙,此刻脸色苍白,血灌瞳仁,额头上青筋都露出来了,他直勾勾地看着艾艾,跟看仇人一样。
燕淮指着艾艾,浑身颤抖:“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对得起我么?!”
艾艾软软地扶着桌子,一言不发地看着脚面。
燕淮眼圈通红,呼吸都乱了,他抓着她的胳膊:“你骗我的对不对!你答应我要好好的!你看,你看你这个软绵绵的样子!你怎么能做那种事?你根本不会的对不对?你就是和我闹别扭,诚心想气我的对不对?你说啊!”
艾艾慢慢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燕淮,说:“我……认真的……我没别的法子!你说过他们都骗我!”
燕淮大惊!愣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狠狠地推搡她,怨恨满满:“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不是说要好好的么?你怎么能干这么作死的事情?你可以和我商量啊!”
艾艾躲也不躲,被燕淮推得直直后退两步,“噗通”跌倒。
看见艾艾摔倒,燕淮第一反应是伸手搀他,动作只做了一半儿,突然想到她可恶,他恨恨地把手又收了回来!
胡春在一边儿看得云里雾里,这情景着实诡异:真的好像艾艾在外面偷腥,被燕淮撞破奸情一样。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
啊,要是家务事的话就不怕了。这都打成这样儿了,那么会来事儿的胡春同志还能戳在一边儿当死人吗?
他赶紧过来劝:“燕总!燕总!别,别介!不能打人啊!咱有话好好说……全看我的面子了!”因为摸不到前因后果,胡春实也不知该怎么劝,他突然福至心灵:“燕总,你咋出院了?你看你,回家也不说一声儿,不是我说,你来都来了,就别生气了……”
燕淮一把推开胡春,他死不瞑目地瞪着艾艾:“你做到哪一步了?”
艾艾呆呆地坐在地上,单手支着身子,瑟瑟地看着燕淮,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任鼻血滴答地淌了一脸一身,活脱是个不能自理的幼童。
燕淮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绝望地摇:“你告诉我你做到哪一步了?你告诉我!你跟我说没关系的!”
艾艾蹙眉,别过了脸,一言不发。
胡春赶紧冲过去拉着燕淮:“燕总!燕总!有话好说!你看……你看这大年底的……”
燕淮一把推开胡春,死死拽住艾艾的手:“还有谁知道?你都联络了谁?你告诉我啊!”
艾艾看着燕淮,倏地眼泪噗簌簌地掉下来,她紧紧抿着嘴,只会坐在地上哭,看起来可怜极了。
美人被吓成这个样子,胡春实在心有不忍。
可燕淮忍得下心!他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眼圈通红:“你不说是不是?好!我宁愿今天送你走!好歹给你个痛快!你放心,你死了我给你偿命!咱们死了活着都在一起!我只当你是我的孽障!你总满意了吧?”
艾艾哀哀地看了燕淮一眼,居然不哭了,她默默地献上了自己雪白的颈子,安静地闭上了眼。
胡春一跺脚:艾工,您是太不会来事儿了!这让燕总怎么下台阶儿?
燕淮果然狂怒,他高高地扬起了手,就要抽下去。
艾艾不躲,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满脸血污,恍若孩童。
燕淮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手放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艾艾坐在地上,慢慢地垂下了头。
无尘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唯有燕淮的喘息和艾艾极力压制的啜泣,一台小型FFU在“嗡嗡”地自转,整个地下室的氛围让人心里毛毛的。
停了停,燕淮稳了下儿呼吸,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也不理会艾艾,径自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一样一样地装进一个密封袋里:试管、坩埚、烧瓶……一个不漏……直到把工作台清空了,才算罢手。
不过胡春恍惚觉得那个漂亮的密封箱不见了。
艾艾战战兢兢地看着燕淮,倏地瞪大了眼,哭都不敢哭了。燕淮无力地朝她点点头,举起密封袋照着环氧树脂地面就砸了下去。
“哗啦啦”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很瘆人。
艾艾闭上眼就是一哆嗦。
燕淮尤不解恨,捡起地上一根不锈钢管,对着密封袋“咣咣咣”地砸了下来。他很用力,砸得也很均匀,每砸一下儿,袋子里的玻璃器材都碎地更加彻底一点儿,直到最后只能听到钢管砸地的声音。
这一下下的,简单粗暴,艾艾捂着耳朵蜷到了角落里,眼睛都不要睁开,任凭眼泪鼻血混到一起,自己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
好容易砸得差不多了,燕淮深深地看了艾艾一眼,提溜着袋子扭头就走。
艾艾愣怔了一下儿,仓皇爬起来:“不要啊……”
燕淮看她跟着,似乎正和心意,他拽起她的腕子,看不也不看,往外就走。
艾艾被燕淮拉得几步踉跄,就要摔倒。
胡春赶紧过来把艾艾扶着,他嗔怪着燕淮:“慢点儿!”然后,他皱着眉头数落:“大五更黑下的,外面儿齁儿冷的,你这是上哪儿啊?哎,你去就去,你拽着人家干吗啊?!哎,好歹穿个袄再走啊。我说你还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了?我说你冻坏了她!”
艾艾闭上眼,心头苦笑:这个戏精司机啊!还真像个黄鼠狼!
那天,燕淮大步流星地直奔了后院,胡春扶着艾艾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跟着。
燕淮顺着后院的小路,径直走到结冰的河面上,他用花园里的工兵铲给冰上实实在在地砸了个大窟窿出来,然后把密封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进去!
是日更深雾重,河边鬼气森森。
团团白雾,飘来飘去,胡春和艾艾只能看到燕淮忙碌的黑影。
胡春还好,瞪眼儿看着老板忙活呗,这才叫站干岸儿呢。艾艾却不知怎么了,看着雾中的男人,眼睛莫名瞪得老大。
这一条是滨河的支流,虽然隆冬,但是冰下水流不止,胡春看着燕淮的动作就明白了:这些器材是怎么也捞不上来了……那么……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艾艾今天做了什么……
他怔怔地想:他手心里那个装着骨灰似的塑料袋是不是也扔下去了呢?
离得太远了,他看不见。
胡春也直觉燕淮不想他知道那么多。
后来,天上渐渐云开月明,雾气好像也散了一些。
燕淮从河面上慢慢地走过来,晦暗的月光照在凌凌冰面上,闪闪发光,恍惚鬼火。
看着他越走越近,胡春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不是要过去道一声老板辛苦?
不提防,身边儿的艾艾突然捂住了脸大叫了起来:“啊!”
她的惨叫凄厉尖锐,满满都是绝望和恐惧,几乎不似人声。
这一下子完全出乎燕淮和胡春的意料。
燕淮还好,胡春简直手足无措:“哎,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艾艾好像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她痛苦地抱着头大声喘息,整个人软在地上。
燕淮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冲过来不由分说把艾艾打横抱起,向着别墅方向就跑。
胡春“啊”了一声,快步跟上。
一阵阵冷风,刀一样刮过。
艾艾蜷在燕淮怀里,突然一声也不吭了!
她环着他脖子的胳膊毫无预兆地松了下来,头颈无力后仰,一头长发徒然随风飘荡……
燕淮一怔,脚下跑得更加快了。
直到这一刻,胡春才相信:漂亮的艾艾可能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