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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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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闷在冥府的日子实在难过,趁司命不在,索性推开公务,去府外游荡。
忘川两侧彼岸花开正艳,游兴一起,便往忘川方向走去。这彼岸花开了几千年,初时尚觉悲戚,如今却是看得乏了,心中积攒了一点冷血。
奈何桥前排起长队,时而哭声震天,我一身白衣,对孟婆摆手,颇有一番亲和模样。
很快,我便笑不出来了。
那一只鬼,冷冷地推开了孟婆递来的汤碗,攀上奈何桥栏杆,纵身跃下。
作死。我看着他在血水中挣扎片刻,将它拎出水面。他全身上下被血水浸透,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模样。他竟然笑得出来,血手攀上我的脖子,道:“你舍不得我。”
“我要是没来呢?”我冷冷问他。
“乖乖再轮回一次。霍……”他想叫我的名字。我与他纠缠两世,统共有三个名字。“叫我秦川,我的本命。”
“川。”他亲热的叫着,所有的鬼都停止了哭声,目光灼灼地朝我们看来,我顾及颜面,拿白袍遮了脸,抱起他逃回了冥府。
“不想轮回了?”
冥府中阴冷森然,他镇定不改:“这是个机会,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我叹了口气,招呼侍女服侍他洗浴。
翩翩郎君,鬼穿着一身大红新衣,笑得眼见月牙。我也许该叫他朱贡,果然命好,一向投胎在帝王家。
“你怎么死的?”我不咸不淡地问他。
他支支吾吾,颇有些不光彩的神色。
我不及多问,司命来求见。
该死的司命。我打发走朱贡,才敢给司命开门。司命面无表情,声音却有些阴冷:“生死簿上一只新鬼,时辰到了却未入轮回……”
“把他的名字勾了便是。”
司命清了清嗓子,似乎预备了一番道理。
“你该听我的。”我打断了他所有的话,乾纲独断,不容拒绝道。
“纠缠两世还不够?”
“不够。”我愉悦地笑,不准备放手。
“为什么?”
我敛笑,几乎要用眼神击穿他。“这是我的事。”我拂袖而去。
这小子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指挥着我的侍女给他剥葡萄,快活的好像还在他的王府。
“你怎么死的,嗯?”我皮笑肉不笑,遣散了侍女,照本宣科地念,“死于贵妃华氏的寝宫内。卒年二十三。”
他皱了眉,有些羞怯的模样。这一世的他生得极好,唇红齿白,最有翩翩佳公子模样,但本质上一样贪玩好色,耽于享乐。
“真有本事,被兄长打死。”我咬牙切齿。
“可疼了。”他不住委屈,捋起袖子,却是皮肤光洁,找不出一点证据。“不要再谈这件事,”他又叹气,“不被打死,怎么能见到你?”
我不忍心翻看他死前模样,心软之下,也不再揭他疮疤。到如今,我还是容易对他心软,这不好。
我用法术造出一个月亮,悬在空中,他兴致勃勃,坐在台阶上,邀请我一同赏月。
“你在想什么?”
“叶纹。”我看着他,道。
他沉默地靠在我肩上,不说话。许久,低声道:“我不是叶纹,你也不是霍斯林。我是朱贡,你是秦川。不过,霍斯林爱过叶纹没有?”
“那叶纹呢?他可曾爱过霍斯林?”我顾左右而言他。
“那是肯定的。”
“肯定……的?”
“也许吧。”他含糊地闭眼,“隔了许多世轮回,我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纠结霍斯林是否爱叶纹,终究心魔愈盛,不得解脱。如今,朱贡便在我身旁,呼吸浅浅,神情戏谑。
“神仙也有放不下的事吗?”他笑着问。
神仙通常对自己残忍,放不下的事便强行消灭,无欲无求,无情无感。我厌恶仙界的冰冷,请求调来冥界,整日欣赏鬼哭狼嚎。
我顿觉无趣,收了月亮,猛地站起身。
他似乎还想跟我说什么,我关上门,将他拒之门外。
神仙通常很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才会设计那么多游戏。我还没想好要玩哪一种。
我给朱贡安排了住处,尽量远离我的宅邸,在冥府城西的郊外,那里几乎无人居住,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绿竹。
带他去西郊时,他几乎没说话,顺从地接受了。
“我怎么去见你?”他问。
“我会来找你。”我顶着司命的压力,尽力对他微笑。
回府,司命果然面色不好。
“是燕姬不合你心意?”我漫不经心道,“那再将雨姬送个你好了。”
“西郊,那是殷静河的住处。”
“我知道。”西郊一直无人,只是因为有这一位魔王把持。一位小小的判官,来头大到我都要避让三分。
“那您……”
“殷静河……”我微微笑,“不足挂齿。”
朱贡,看你本事。
现在,最令我头痛的反而是地狱中的犯人。剥皮狱中有一位老大,颇有些手段,聚集了一大批小鬼,暗中称狱中霸王。其实地狱每层都会有那么一个手段稍强的鬼,但是敢公然与狱监作对,还剥了狱监皮的,他是头一个。
这件事性质严重,我无法放任不管。
这么个心狠手辣的鬼,曾经是仙。白衣卓然,悲天悯人的仙,成了艳若桃李、狡诈无耻的恶鬼。我所不忍,我所无奈。
三百年前的诛仙劫,现在提及仍令人齿冷。才三百年,这个人恐怕也忘不掉。
我去看依云时,他已经挨过剥皮刑,在化血池中走了一遭,牙齿紧阖,沉沉睡去。小鬼围在周围护卫。
我挥退小鬼,帮他恢复肉身,红衣似血,倾国惑人。
“什么事?”他眼皮微开,不慌不乱。
“还能有什么事?”我颇为头疼,剥皮狱监的事,还让我怎么保他?
“你可以选择让我灰飞烟灭。”他完全睁开眼,眼底有些笑意。
那就是如了他的愿了。我不能……“依云,当初是我点化你成仙。”
他点头。
“诛仙劫是由仙帝引来的,却是你带他受罪。”
“不值么?仙帝已经沦为凡人,受世世轮回之苦,我却还是不老不死。”他敛去笑意,不笑的模样有几份阴冷。
仙界覆灭,唯一幸存的仙人,自甘堕入地狱,受永世剥皮之苦。他是自己放弃自己的,还能说什么呢?和依云比起来,朱贡就是个快乐的傻瓜,我亲自为他注入福缘,许他世世荣华富贵。
剥皮狱中遍地曼珠沙华,那次我无意间将花籽留下,正好花受到血肉滋养,繁殖极盛。
开得最好的一朵,以仙血灌溉,艳色无双。依云手指缠上花茎,茎上利刺,饱饮伤口。
我痛恶此情此景,几乎要将依云毙于掌下。心口一阵刺痛,收掌,拂袖而去。
回到府上,只听见朱贡在大呼小叫。
“你在干什么?”指挥我的侍女,搬动我的盆栽?!
朱贡斜我一眼,道:“本王要住在这儿!”
他灰头土脸,狼狈至极。没想到,殷静河没怎么为难他。我忽然庆幸起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变成依云那样。
这样想着,朝他微微一笑。
“濯濯如春柳月,这不就是形容子殊你的么?”子殊是我的字。
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