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计》尹沫遥

1、[完]

　　Part.1

　　夏。
　　早上十点三十五分。
　　她把小巧精致的砂时计倒了过来，里面灰色的沙子一点一滴的随着时间的流淌过而向下掉落，蝉还在窗外不停的嚣叫，连带着夏日里独有的嘶哑声，交杂成一首嘈杂的交响曲。
　　还没有到中午太阳就已经爬了老高，丝毫不留情面的灼烧着大地，赤脚踩在晒了许久的阳台地面，就仿佛是踩在了烙铁上，滚烫滚烫的。
　　3楼的阳台视线很好，她只是抬眼便看到楼下的少年，一如既往的站立在阳光中，似被亲吻。黝黑透亮的短发，健康偏白嫩的肌肤，都是他的。
　　其实，夏莎是从不曾了解，认识他的。
　　那样的。
　　熟悉的陌生人。
　　她扬起嘴角笑了笑，连这样经常出现在肥皂剧里的俗套句子自己居然都想到。
　　那个少年和自己的关系，好象不是这几个字就能概括的吧。
　　她只晓得一年四季365天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打，少年总是会这样静默地等待，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而眼光却始终是看着地面。于是他从不会知道，那个叫夏莎的少女的眼光里随着他等待的时间长久，又多了些什么。
　　夏莎关上身后漂亮的木质门，“如果可以靠近看的话，或许就会不同。”她在心中小心的想着。便蹭蹭地就跑下了楼梯，假装成偶然一般地走过去，眼神却不由得瞄向身边的那个方向，只见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将近一人高的玩偶，木讷的站在太阳底下，看起来有些分外的可怜。
　　“或许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吧。”她的脚步突然就走快了，微笑突然就侵占了整个脸颊。想象着自己径直走过去抢夺走少年怀里的玩偶，然后快乐的说：“我帮你抱。”

　　夏莎又摇摇头，抬头，一贯刺眼的光线终于不再是那么猛烈了。

　　Part.2

　　时光犹如沙子的光辉被渐次的遗漏掉，夏莎蹲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摆弄着花坛里枯死的一大片，连蝉都被热晕不叫了。身上服帖的衣物都沾染上了咸涩的汗水，她弯着腰仔细找寻着被父母一怒之下蹂躏地乱七八糟的考试卷。
　　破烂不堪的试卷上鲜红的78被撕裂成了两半，看起来有些异常的可笑。黑白相间的校服裙被枝丫钩住了一角，她没好气地用力一扯，唰——不小心就勾出了裙子边上的一条线，夏莎突然觉得难受得紧，就毫无形象地蹲下了，湿润的液体就在眼眶里慢慢凝聚。
　　突然感觉到有人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然后她回了头，在泪眼模糊里就看见那个少年对着她微笑。“我请你吃冰淇淋。”
　　冰淇淋店里的姐姐总是那么友好，挤眉弄眼地免费送她一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夏莎小口小口的舔舐着随着夜晚的凉风所逐渐融化的冰淇淋。那只香草冰淇淋则被少年纤细却又清奇修长的手掌包裹在其中，而那样的少年有着猫一样的慵懒，惹人忍不住就想回头去看。
　　一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都只是各自吃着手上微凉的冰淇淋，一口一口如嚼蜡般的温吞。
　　缓慢的踱步中，街道马路都被甩到了后头，吵闹纠结都在这些步伐中被阻隔断裂开。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吃完了晚饭走到楼下乘凉来的老人，手里拿着扇子，嘴里说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夏莎突然觉得有种温馨由此而来，三两口就把过分甜腻的巧克力味冰淇淋吃完，自顾自的把自己烦恼的事情统统讲给了一旁安静的少年听。
　　“我啊，就算上了高中，父母还是不肯给我一点个人的空间。你瞧，在他们的眼里，除了要好好学习，我似乎什么用处都没有。”她低头踢着脚下不大的石块，纯粹的觉得好玩儿。
　　也不管少年是否有听懂，就只是一味的说着。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一段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处，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这样的时光。但这些时光都会宛若沙漏里的沙子一般，在无意中遗漏掉。”少年把手放在喷水池边上，水花飞溅到他的脸上、衣服上、手掌上。清冽温润的好听声线为这个闷热的夏日增加了一丝清凉。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一无是处的人，有的只是你自己是怎样想的，那才是关键。”少年拿出纸巾擦擦布满灰尘的阶梯，接着毫不忌讳的坐了下来。
　　“是吗？”夏莎也坐了下来，仿佛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人生并不是你父母的，而是你自己的，究竟怎样做才对你最好，相信你自己应该知道。”少年说完这些话，就起身离开了，连一句再见都忘了说，只是摆摆手，头都没有回。
　　而像“是不是在等女朋友。”之类的话，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从那次以后，夏莎只要看到少年，就往楼下跑的次数就渐渐多了起来，但和少年的话不外乎“你好”“再见”之类生疏的话语。有时候她甚至会从家里拿两只冰棍或者是两瓶果汁给少年，然后陪着他一起近乎沉默似的等待。
　　可过了那么多次，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少年等待的那个人出现。“会不会是吵架还没有和好？”她是这样想的，却一直都没有询问少年的勇气。
　　她没有多想原因，毕竟她连少年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不想问，而是大家都是不愿意多说什么的人，或许哪一天，少年和女朋友和好了，她可能就再也不会再见到那个少年了。
　　那么，何必多此一举？

　　Part.3

　　“夏莎，快点出门，补习班快迟到了。”拿着晒好的被子的妈妈，扯着嗓子朝屋子里的她喊叫。
　　“这丫头，到底是不是女生啊。”随后，妈妈走进她的房间里，皱着眉头看着乱七八糟一桌的书开始唠叨。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懒，以后可怎么得了。”唠唠叨叨的话总是没完没了的在夏莎耳边重复着。
　　“考试要是再不上90分，你就不用回家了。”到了后来，夏莎干脆就闭起耳朵，仔细低头穿鞋。
　　“好了好了，别说了，说这么多干什么。”看着报纸清闲的不得了的爸爸也受不了了，开始站向夏莎那边。
　　“你给我闭嘴。你也一样，在家休息就不会弄干净点。”离家的最后一句话还印在脑子里，夏莎飞快的跑了出去，关门声很大，把父母的争吵都压了下去。
　　下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少年经常等待的那个位置，只一眼，心里就像是撂下了什么担子，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两个人和好了吧？”夏莎边走着边这样想。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而即便是有遮阳伞，还是挡不住大剌剌的太阳对于她的侵蚀，走了不到五分钟，身上的汗腺就如数崩溃，如雨一般的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

　　Part.4

　　公交车吱呀的开了门，车上的人不多，她挑了一个最后的空位子，坐下以后，拿出包里的耳麦塞到耳朵里，缓慢的乐曲流进耳朵里，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空调车里的冷风吹得她脸上的寒毛直起。
　　夏莎的视线有点模糊了，就转过头去，看着窗户外面飞快向后飞奔而去的景物。隐约中，像是看到少年拉着一个少女，那少女背对着夏莎，于是她看不到少女的脸，而少年的笑容就正对着她，璀璨耀眼，把当空的烈日都给比了下去。
　　去补习班的路程看似马上就要到了，夏莎看着一起逛街的两个人，突然有点想哭，不知道原因，但又好像知道。
　　只是说不出口，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很难搞懂的女生啊。

　　难到连自己都搞不懂。

　　而当夏莎再一次在楼下看到少年的时候，除了诧异还有一丝没有察觉到的惊喜。那时候她正在掰着花坛里开得分外妖娆的花朵，一瓣一下，扯下来也不是，不扯下来也不是。
　　“考试又考砸了吗？”那少年正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硬币。他的声音格外的澈洁，就算没有没有回过头，夏莎也能猜出来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答少年似是在无意中问的问题，连自己也不知道理由的反问了一句。
　　“我叫——”
　　“夏莎，你作业怎么还没做完就出去了！”妈妈不满的声音从阳台那处直剌剌的传到楼下的花坛边。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夏莎没等问到少年的名字就匆匆的跑走了。
　　似乎是可惜极了，到了后来，她依旧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叫做什么。

　　Part.5

　　那是偶然的一天，她看见那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从另外一幢居民楼里走下来，冲着少年微笑的走过去。少年合上怀里的书，与少女说笑着离开了夏莎的视线。
　　大概是真的和好了吧。她开始不由自主的想。又笑开了去，带着一点点没有自我察觉的不自然。
　　于是，到了爸爸妈妈心平气和的跟她说帮她办好了转学手续，马上准备搬家的时候，夏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直的看了少年一下午。她在修长细腻的指尖上沾了一点茶水，在透明的阳台玻璃上温吞的写了四个数字：8023。她期待着少年能够抬头，只是抬头看看玻璃窗子上那么明显的四个数字。
　　可少年，终究还是没有看到。

　　直到终于要离开原先一切的那一天，夏莎才偷偷摸摸的冲着少年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再见。
　　无人察觉。
　　无法察觉。
　　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坐进爸爸的轿车里，看着车窗外的反光镜里少年渐次变小的身影，手里又倒过那只精致的砂时计，满满的细沙就仿佛是过去的时光。

　　Part.6

　　轿车开出了小区，渐渐地行远了，从对面的楼上走下来的少女边走边询问着少年：“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可以告诉姐姐的吗？”
　　停止了发呆的少年，合上手里的书，微笑着看着夏莎家的三楼阳台，声音有些低了，轻柔的说：“嗯，只是想到一个有趣的女孩子而已。”

　　Part.7

　　晚上夏。
　　十点三十五分。
　　月光照耀了进来，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只砂时计。从透明的外壁来看，里头灰色的细碎沙粒还在继续向下渗漏。而夏莎熟睡的唇边，流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梦里的那个少年抬头看到了她，于是，微笑着说。
　　“我请你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