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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真谬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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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念经,阳光透过房顶破旧的瓦片空洞淌下来,一层层重叠在那肃穆的脸上,倒也显得宝相庄严。而坐在一旁的小和尚却是一直注视着他。
“悟谬,你在想些什么?”那人终于念完经,回头便看见入神的小和尚,轻轻笑了笑,用手指敲了敲小和尚的光头。
“师父,我,我......”那个叫悟谬的小和尚猛地慌张起来,四下看着,想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脸也有些泛红。
“去,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百遍。”他看着眼前慌乱着的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摸了摸他的头,接着补充道:“不抄完不准吃饭不能休息。”
“哦。”悟谬倒也知趣,轻轻点了点头,走去里屋抄起了经文。
悟谬被谛真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弃婴,被随意丢放在山间的树底下,“哇哇”的哭着。谛真那时也不过二十几岁,师父死了,那些师兄弟按捺不住凡心也就下了山,山上那整个小庙就剩他一个人。他刚做完早课,下山打水,就听见了婴孩的哭声。
他把那个婴孩抱了回去,把他带大,教他识字,收他为徒,替他剃度,给了他一个名字,悟谬。
“世间真理,我们又哪能掌握?你看佛主悟了这么些年,也只能拈花微笑,却说不出个什么。再看无数高僧悟了一辈子,照样逃不了坐化的那日。所谓大真,大是,我不需要你悟,也不希望你为了这个蹉跎一生。为师只望你能领悟些接近真理的谬论,也可安安稳稳的行一辈子。真和谬,就只在一线之隔。从今日起,你就叫悟谬吧。”悟谬至今都还记得,剃度那日,师父给他讲过的这段话。
时间不急不缓的流淌着,二人也就这样生活了十五年。三十多岁的谛真依旧还是那副青年和尚的样子,没见得有些许变老,可悟谬却是明显的成长了。谛真看向悟谬的眼神依旧饱含着疼爱,对其言行也依然颇为严格的要求。不过对于悟谬,谛真的意义,却并非只是亦师亦父那样简单,小小的心里包含着的,是更加复杂和澎湃的感情,无法宣泄,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
悟谬抄写经文的时候,谛真总会陪着他,默默的打坐,偶尔看向那个认真抄写着的背影,有时还会讲述一些自己对佛理的理解,这时悟谬就会放下笔,认真的听。
“悟谬,为师问你,你正在做什么。”这下,悟谬刚抄写到第六遍,就听得谛真在身后询问。
“我,我在抄写经文呀。”悟谬有些茫然却也连忙回答。
“经文?经文在哪里?”谛真看着悟谬,一脸严肃。
“这,这不就是经文吗......”悟谬拿起写满字的纸。
“为师只看见白纸,黑字,却不曾见得有什么经文。”谛真摇了摇头。
“那,那......”悟谬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谛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什么是经文?什么又是禅理?佛以其心为经禅,悟谬,记得为师这句话。”
悟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也只有牢牢记住。
其实悟谬根本没有所谓的慧根,对于佛理,经禅,毫无悟性。但他总是希望自己可以努力做好一些,能够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读出一些更深的东西,让谛真满意。
所以尽管他不懂,但他还是一遍一遍看着,一遍一遍抄着。他并不知道,谛真每次看着他专注的身影,也总会露出会心的笑。
“师父,对于七情六欲,佛主说我们要斩断情根,可是,我不懂。”终于,悟谬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那份情感,跑去询问谛真,希望有机会发生些什么。
“你是在山上待太久了,向往山下的花花世界了?”谛真看了看自己的弟子,问着。
“倒也不是,只是弟子愚钝,解不开情这一字。”悟谬轻声的说。“我看经书上说,情之一物,碰不得,理不得。弟子知道经文上的都是真理,可是,弟子觉得自己做不到......”
谛真眼内闪过一丝很难察觉的光芒,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强行止住。“悟谬,经书上说过很多,别说你,就是为师这么些年,也不曾全部悟通,全部记住。为师只想问你一个老问题,经文在哪里?你可悟得‘佛以其心为经禅’这句话?不过,经文上说的是怎样,那当然就应该是怎样。”说着,闭目打坐,不再搭理悟谬。
悟谬还想说些什么,见谛真这个样子,只得离去。
后来悟谬再也没有提过这个问题,一直把那份心给捏得死死的,不让它生出别的念头来。
“经文上说的是怎样,那当然就应该怎样。”他觉得,谛真是告诉他,“情爱,依旧是不可触碰的。”所以哪怕他那股念头再深,也强行的忍了下来。
悟谬更加卖力的读、抄、悟,他希望可以领悟到真理,也许这样就可以改变。
如此过了好些年,悟谬真的长大了,甚至可以从他身上看见岁月的痕迹。而谛真自然也老了,某日中了风寒,一时未来得及治疗,就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
这么些年,悟谬一直陪着谛真在山上的庙里,没有下山,没有还俗,也没有去寻找新的弟子,就这样守着小庙和他的师父走了一辈子。
待得谛真去的时候,悟谬坐在他身旁,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只觉得那本以为早就平息的波澜又在心底彭勃了起来。
“师父,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弟子么?”他平息了一下心境,开口询问。
“佛以其心为经禅。”谛真说着这句话,脸上带着遗憾,闭上了眼。
“经书上说过很多,别说你,就是为师这么些年,也不曾全部悟通,全部记住。”“经文?经文在哪里?”“佛以其心为经禅。”“经文上说的是怎样,那当然就应该是怎样。”一句句话淌过悟谬的心口。
他突然懂了——“你的心就是你的经,所以心里怎么想,你就怎么做吧。”
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那他是不是也这样想?他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领悟这句话?
可笑是,他一直在那里领悟的,却是错误的道路。
真和谬,也就只是一线之隔,可有多少人能够取得迈过这一线的顿悟?
所以真谬之间,早就注定是无法落得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