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仓鸮咕咕咕

1、序章

　　西北，陌城。

　　初秋，陌城的家家户户就忙碌起来。不是为了收获过冬用的粮食，而是为了一个陌城独有的特殊节日——“望遥”。

　　望遥节与雁有关。在陌城，人们对雁都有着特殊的情感。这里的人们对待雁，就像主人对待客人那样，甚至要比主客关系更为亲密。

　　每年秋天，雁要南飞，去温暖的地方越冬，这望遥节便是陌城的人们为这独特的告别而准备的。

　　除了送别雁以外，望遥节还有另外一个意义，那就是祈愿身处远方异乡的游子能够平安归来。

　　夜幕笼罩陌城，万家的灯火却叫它好似陷在璀璨的光华里。今天是望遥节的最后一天，民间正在举行盛大的游园会。街市灯火通明，但是民间那些热闹的烟火却永远照不到陌城的一个地方。

　　十方国最强防御工事——“海市蜃楼”。

　　“雁南度…雁南度，我问雁要去何处……”

　　一个戴着半面鬼面具的年轻男子正半躺在阁楼顶部，望着城楼下的街市，想象着“下陌城”的热闹，好不惬意地哼着小曲。屋子正上方，一片墨色的苍穹里，传闻中匿不可见的强力防御“海市蜃楼”在悄然运转。

　　西北的陌城分上陌城和下陌城。上陌城是绵延万里的防御工事，这里是灵师的聚集地之一。特殊的巨石砌起的石墙会挡住邪祟的锋利爪牙，高高在上的“海市蜃楼”运作的古老墨术则叫它们对十方国的北境敬而远之。

　　下陌城是百姓居住的地方，平常的人间烟火，普通人家的生活，那是不知多少灵师的向往。上陌城守护并渴望下陌城的平凡生活，下陌城一边依靠着上陌城生存，一边羡慕着上陌城天赐的力量。二者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联系。这样的关系不只出现在陌城。

　　此时这男子便是身处于上陌城的最高处的刀鬼阁上。别看他现在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屋顶哼着小曲儿，一会儿数数星星，一会儿瞧瞧街市有没有龙灯舞过，好一副逍遥自在模样，其实他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惬意。

　　作为镇守西北域的武派灵师之首、人称“鬼王”的刀鬼阁阁主刑青钺正为自己做了一件傻事而后悔——他就不该乱凑热闹，傻乎乎地跟着其他灵师一起去南域协助修复南域的防御工事“定海神针”！

　　刑青钺他打小就没见过海，更别提见过生活在海里的那群拖着大尾巴、齿爪锋利的妖邪。这次协助地点又偏偏多在海上，导致他陷入了不仅没帮上忙，还给那群海妖在背上挠出个口子的尴尬境地。虽然自己天生就有快速愈合伤口的能力，但是这次的伤不知为何，愈合了之后痛感却久久不消。对他而言实在太不符合常理，好像一切都感觉不太对劲。

　　其实能快速愈合也不是什么好事。邢青钺想。

　　“大哥。”正想着事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歌声戛然而止，刑青钺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来者是谁。这个声音对他而言太过熟悉，可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平常的一声呼唤，这次听到竟会让他觉得有些……心疼？

　　邢青钺压了压情绪，开口道：“回来了？”

　　“嗯。”他的身后，站着一名长发的男子，看上去比刑青钺要更年轻，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稚气。额上戴着一枚暗红色的兽角，发色竟也隐隐约约透着些暗红的色泽。这是刀鬼阁的二把手，负责管理刀鬼阁大小事务的“小鬼王”严轮，他是跟随刑青钺时间最长的人。

　　严轮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我…听说你，受伤了。”

　　刑青钺咧嘴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询问起他来：“大家都去下陌城里逛街市了吗？”

　　“嗯。”严轮不善言辞，他张了张口，想再发问却不知该如何再次问起，只能眼睁睁看着话题被邢青钺一点点带偏。

　　“那就好。”刑青钺松了一口气。他放松了下来，看来一时半会儿严轮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严轮算得上是他最信任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把西北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严轮管理。可是此时，他却不想告诉严轮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

　　也许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吧。邢青钺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一听见严轮的声音，就感到揪心地痛。

　　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如同要印证他的想法一般，邢青钺突然身下一空，毫无防备地从屋顶上滚落，狠狠地摔了下去，和他一起坠落的还有正在燃烧着的巨大的木头和破碎的青灰砖瓦。他惊恐地回头朝严轮看去，后者则满目凄然看着他。此时的严轮身着战衣，双手各持一把已经卷了刃的弯刀，孤独地站在一片火海里。刀上血迹斑斑，严轮的身上也是处处血肉模糊。上陌城火光冲天，甚至映照出隐藏在黑夜里的“海市蜃楼”的轮廓。被藏匿了千百年的“海市蜃楼”，终究在这冲天火光中现了形。

　　严轮开口，好像在对邢青钺说什么。

　　说了什么？

　　太吵了，耳边全是刀剑相接碰撞的声音、怒吼声、无助的哭喊声、疯狂的歌舞乐曲声……它们交织在一块，彻底淹没了严轮的声音，把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太乱了，刑青钺想。无力感和疲倦感疯狂地涌上来，紧紧地抓着他不放。当了这么多年西北域的“天都鬼将”，他也实在有些累了。

　　接连不断的战事告急、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这些都在一点点地消磨邢青钺的耐心，直到他身心疲惫。

　　随着身体不断下落，那片火海和严轮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周围越来越暗，他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不断下落，直直地坠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在黑暗里，他又想起了严轮那张凄然的脸。在认识严轮的这些年里，他还从未在这张不善表达情绪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站在黑暗中的那个严轮缓缓开口，好像在表达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邢青钺盯着他，想要从他发音时的唇形中读出他要表达的东西。盯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明白了严轮要表达的内容：

　　对不起。

　　严轮在火光中对他说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为何，邢青钺知道严轮在向他道歉后变得十分恼怒。他猛地跃起，扑向严轮，想要抓住他却什么都没抓到。那个对他说着“对不起”的严轮，在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消散，化作一缕青烟。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里，严轮也这样在他的怀里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好像已经停止了下坠。邢青钺站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负罪感疯狂地涌上来，淹没了无力和疲倦。他站在严轮消散的地方，无助而无措地喃喃道：“明明……该道歉的人……”

　　是我才对啊。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