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当着曾友良的面儿,李水仙是不敢闹什么幺蛾子的。
但她会加印象分啊。
她过去冲围着周曼的乡亲们吆喝:“大家别闲聊了,赶紧干活儿吧。别活儿没完成,耽误了下工时间。”
既打断了大伙儿对周曼改观的势头,又抢先一步替曾友良这个队长把人赶去干活儿,话还说得合情合理,谁不想早点下工?
干活儿的时候,她发现在周曼旁边那垄地干活儿的,刚好是方才骂周曼“安了勾引人的心”的那位妇女,她又过去跟人说:“曾队媳妇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干农活儿老找不到诀窍,要不咱俩换换?我去你那垄地干活,顺带一帮一帮扶她一把。”
那妇女能不知道她是想给周曼添堵?
冲李水仙心照不宣地笑笑,就跟她换了。
李水仙也不是一上来就搞事的主儿。
她换地方干活,不过是发现曾友良老是在偷偷注意周曼,有时候还能看得失了神,活像个陷入爱情的愣头青!
她嫉妒归嫉妒,要想在曾友良那里加印象分,首先还必须得进入他的视野范围才行。
换了地方,发现隔壁老王拿大桶水在浇苗,她赶紧上前制止:“可不能这么粗鲁!队长都说了,干热风会影响小麦灌浆的,一定要小水细浇。你拿这么大一桶水倒下去,到时候麦子全倒了!”
老王头不耐烦她那说教的语气,反怼了一句:“哟,李家闺女啥时候升任干部了,我咋不知道呢?”
李水仙笑眯眯地拿上自己桶里的葫芦瓢,往老王头水桶里舀,再往后者那垄地的麦子根部细细浇灌:“叔,这都灌浆末期了,收成好不好,就看这段时间了。我不也是巴望着大家伙儿能多分点粮食吗?”
有人帮着干活儿,那还不好啊?老王头换了脸孔,笑呵呵地把李水仙夸了又夸。
李水仙并没有特意去看曾友良和周曼。
但她知道作为队长,曾友良绝对是心系收成的。她帮他监工时,又是把他曾说过的话照搬出来的,这招足以让任何男人感到受用。
至于周曼,这个资本家的女儿一向人缘极差。看到她在人群里如鱼得水,不知这除了一张脸长得好,其它什么都不行的女人,会不会嫉妒得面目狰狞?
她越想越快活,又用这招陆续帮了几个人干活。
到最后,居然拿出笔记本,开始照本宣科地念曾友良在会上的讲话:“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1)。广大队员同志们,我们现在要来谈一谈夏收的问题。目前我们市部分地方已陆续开镰,紧张的夏收工作即将全面展开,我们要集中力量办大事(2)……”
这可就跟农活完全没干系,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曾友良一向作风朴实,听她居然像在朗诵伟人语录一样朗诵他的讲话,尴尬得差点想把李水仙扔出生产一队!
他何德何能啊,她居然搞这种名堂,他还要不要脸了?!
冲过去就想叫她闭嘴。
结果冲到半道,被周曼一个眼刀给扎得退了回去……
周曼淡淡地看一眼,周围被李水仙烦得直翻白眼的队员们。
呵,她还等着看她继续造作呢。
不过李水仙到底不算傻的,在发现周围人表情不对时,她困窘地停止了朗诵。
又跑过来跟周曼示好:“阿曼,你农活儿不熟,要不要我帮你?”
这当然也是做给曾友良看的。
周曼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扯,然后凑到李水仙耳畔低声道:“一夫一妻多妾制早就废除了,你再卖力,也当不了小的啊。还是你不要名分,就只想当个小情儿?”
这话恶毒得李水仙当即变了脸色。
偏偏周曼还要补刀:“那也得友良愿意啊。”
李水仙脸色几乎变得铁青。
而周曼也越发和颜悦色:“还有,拍马屁也是得看地位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抢别人的活儿干?”
李水仙浑身一僵,下意识扭头望去,果然队里喜欢拍曾友良马屁的记工员正脸色发黑地看着她,活像被她抢了职位一样!
她心里忐忑,却佯装硬气地低声道:“我可不怕他,他要敢乱给我记工分,我闹也要把他闹臭!”
周曼捂嘴笑了,退开一步,大方表示:“好吧,你来帮我干活儿吧。”
李水仙:?!
她被周曼给闹懵了,她不是才跟她放了狠话吗?
可她俩方才低声交谈时,面部表情看上去实在太过姐友妹恭,旁人没一个觉得不对劲的。
石头他妈还急了,冲过去狠狠瞪了李水仙一眼,朝周曼自荐:“不就是农活儿吗?咱们俩都当了多少年邻居了,我来教你就是了啊!”
那语气、那举动仿佛是在说“咱们都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了,有这种好事儿,你也不叫我?”
群众:帮人干活儿也能是好事儿?!
二奶奶的儿子曾福贵还以为,石头他妈是看不过眼李水仙欺负人,这才跳出来的。
立马也站了出来,对周曼道:“现在是双抢期,你瞧你干活儿多慢,别拖了大伙儿后腿。就那点活儿,我们家几个劳动力一会儿就干完了。你就在旁边看着就好。”
招呼上媳妇、儿子,也要上手去帮周曼。
李水仙看得心中剧震。
原来周曼是一语双关,说她不止抢了记工员的活路,还抢了石头他妈和曾福贵一家的活路?
什么鬼!她可没想拍她马屁!
而且,他们干啥要拍资本家女儿的马屁嘞?!
正恼怒间,错眼看到周曼挑衅又嚣张的笑意。
她差点气得把牙给咬碎掉。
正想说点什么挽回脸面,她又看到曾友良飞奔过来,喘了两口粗气,跟石头他妈和曾福贵说道:“我媳妇的活儿,你们抢什么抢?都放下,我来。”
说完,眼神警惕地望向她。
李水仙惊觉,那个警惕的眼神才是曾友良这番举动的核心。
她觉得胸闷气短,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只是稍微接近周曼,他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再望向周遭,所有人注视周曼的目光,已经带着明显的衡量。
她知道,这帮人敢欺负周曼,不过是因为她身兼资本家女儿和外来媳妇的双重身份。但现在,看到周曼有这么多人帮,他们就会开始衡量欺负她,会不会付出代价了……
她越发难受,偏偏周曼还笑着过来搭她肩膀,仿若她们是对好姐妹。
周曼拉着李水仙的手,嗔怪地对曾友良道:“你跑过来横插一脚干嘛?水仙她又细心又热情,干活儿还是个好把式,我就要她帮我。”
眼尾一扬,抛了个曾友良才能看懂的眼神:找死?叫你别过来。
曾友良都快急死了,就他家这傻媳妇的性子,上回都被他妈欺负到做馒头招待李水仙的份儿上了,现在跟心眼贼多的李水仙短兵相交,能不吃亏吗?
他忙给媳妇眉来眼去:我就要!
……大不了回家跪搓衣板……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水仙只得强笑着帮周曼干活。边做,边还得教她诀窍。
只是……明明她是为了在曾友良那里加印象分才过来的,怎么就落到了又得干活,又得被曾友良监工的地步?
之前被李水仙念了“教育经”的队员们,都止不住嘴角的弧度了:这可不就是偷鸡不成反蚀米吗!
沐浴在这样的嘲弄中,李水仙越发觉得屈辱,脸上的强笑也绷不住了,面部肌肉的僵化,甚至将她的表情丑化到有几分狰狞的状态。
周曼却快活极了,看一眼自己这垄地,再瞥一眼李水仙那垄完全没动过的地。
这下,这女人怕是得干活干到天黑了。
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曾福贵会站出来的。
毕竟刚刚对方已经帮过她一回了,她也没送二奶奶家多少东西,对方做到这种地步,可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琢磨着等放了工,给他儿子送瓶汽水去。
曾友良的表现也让她意外。
对于他来说,李水仙等同于洪水猛兽。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可偏偏李水仙的存在,容易让人对他的生活作风起疑心。
他以前都是能避则避的,生怕招来一身腥。
这回倒是……长胆色了。
曾友良见周曼还在傻乎乎地笑,更着急了,用眼神给周曼传递摩斯密码: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正前方的敌人非常狡猾!
李水仙教周曼:“浇水前还得密切注意天气情况,要下雨之前是绝对不能浇水的,要不然麦子就得倒伏。”
他非得追加一句:“小麦生长后期,它的根系吸收能力是很差的,但是咱们可以叶面追肥!”
李水仙教周曼怎么小水细浇,他就教周曼倒伏小麦怎么补救。
李水仙教要给麦子除草,他就教怎么综合防治病虫害。
反正他教的,一定得比李水仙教的技术含量高点!
教到后来,李水仙身心俱疲。
她怎么觉得,曾友良像是把她当情敌了?这男人脑子不是一向很好用的吗?可理解力怎么这么有问题呢?
周曼全程欣赏着李水仙的狼狈和煎熬,末了,还要好心地提醒对方一句:“看你平时好像跟我公婆走得挺近了,她病了,你连看都不上门看望一眼。”
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这人也不过如此。”
去吧,上门去巴结讨好刘三妹吧。
这样才能坐实刚刚滋生的那些流言。
……
天气炎热,下工的时候,队员们没急着像往常一样回家,倒是原地坐下来喝水小憩。
石头他妈拿了碗水过来,递给周曼:“你等会儿去不去?”
周曼把水碗里的水,往旁一泼。又拿起放在坎上的军用水壶,揭盖倒了小半碗进去,递给石头他妈:“去哪儿?”
石头他妈最初还以为她是嫌她拿过来的水脏,心里有那么点不舒服。
结果一看人家从水壶里倒出来的水,颜色微黄,还散发着极淡花香味,连忙做贼一样东张西望一番。发现没人注意到她,赶紧一口闷掉!
唉哟,这不是蜂蜜水吗?
被蜜糊了嘴,石头他妈眼神都真挚多了:“旺财媳妇出殡,大家去最后送她一程。”
周曼正仰头畅饮,闻言顿时动作僵住。
出殡?
刹那间,她重生回来那天的一些疑点像镜头重现般,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而刘三妹那天看起来满脸心绪不宁,还提到了什么“不就是昨儿带你出去长了回见识吗”。
原来,“见识”指的竟然是这件事。
周曼有些懊恼,她怎么就把这事发生的时间节点给搞忘了?
……
旺财媳妇的男人,是刘三妹娘家弟弟的儿子。
因着这层关系,又是同一个村儿的,两家走动得比较频繁。当然了,主要是刘三妹在走动。
旺财媳妇本人,在结婚前,听说是村里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
长得标致,身段又好,婶子们见了她,无不笑呵呵夸一句“是个好生养的”。
人也勤快能干,脾性还特别好。在家里,属于那种你打她左边脸,她会笑眯眯把右边脸也给你打的人。
那些自誉为家中靠山、女人的天的男人们,可不就喜欢这种逆来顺受的姑娘吗?
但旺财媳妇并不是被洗脑傻了。
她只是期望能用这种方式,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换来更好的生活而已。
周曼刚嫁到乡下来时,对这边的一切都不适应。甚至连用火镰生个灶火,都有一群熊孩子挤在门口数“一下、两下、三下……哦哦哦,她打了七十多下都打不燃!”
然后熊孩子们就会手舞足蹈地跟她扮鬼脸:“资本家的女儿,笨出了天,点个灶火点不燃。一下、两下,三四下,呜哇一声哭成狗!”
想着“连孩子们都这么欺负我”,她那时是真的差点气哭了。
是过来串门的旺财媳妇问熊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呢?”才把他们吓跑了的。
她记得那时,旺财媳妇温柔地替她拭泪,告诉她:“再委屈,你也别表现在脸上。人都是这样的,总觉得自己才是占住理的那方。你要委屈了,他们会觉得‘做错了你还敢委屈’?会生出被当作坏人的不适感的。”
“你越委屈,他们就会越生气。越生气,就会越捉弄你。”
单讲熊孩子的事,是绝不至于谈这么深的。
周曼知道,对方是在借此事,传授她婆媳之间的相处之道。
而旺财媳妇不仅是这么教她的,自己也是这么在践行。
有回周曼跟着刘三妹,去那边串门,就亲眼见识了一番。
那回,刘三妹的弟妹边聊天,边心不在焉地做针线活儿,结果把手给扎了。
她不自我反省,反而暴怒起来,把手头的东西砸到旺财媳妇脸上:“都是你这扫把星!你没嫁过来的时候,我天天顺当得很。你嫁过来了,我连缝个衣服都要扎到手!”
周曼眼瞅着那衣服上的针,在旺财媳妇眉骨上擦挂过去,再低点指不准就扎到眼睛了!
旺财媳妇却顾不上这些,反而紧张地问她公婆:“妈你怎么了?扎到哪儿了?出没出血啊?”
发现公婆没事,又起身去门后拿了把鸡毛掸子,跪到公婆面前,红着眼圈自己抽自己!
“都是我这个扫把星的错!”
抽!
“害妈扎到手了!”
抽!
“我不是个东西!”
抽!
“我不孝!”
抽!
连她男人都看不过眼了,抢了鸡毛掸子,把她强扶了起来,跟自己母亲求情:“妈,没让你抱上孙子,是我们俩口子不孝。可我们俩还年轻,再生个两三胎、四五胎的不成问题。早晚能让你抱上大孙子的。你看是不是……”
旺财媳妇抽自己抽得卖力,她公婆本来就被唬了一跳。趁着儿子求情,赶紧顺梯下来了。
旺财媳妇再说些软和话,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听说后来她就没怎么为难她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即使她那肚皮不断地鼓起来,接连生下来的两胎还是女儿。
她公婆的脸色越来越黑。
与她蜜里调油的丈夫,也待她越来越冷漠。后来,还公然跟队里一个有儿子的寡妇眉来眼去。
她自己的容颜也渐渐凋零,不知是被车轱辘似的生育耗去了青春,还是被冷酷的家庭环境耗去了精气。
周曼那会儿也因为苗苗的事,发现她这法子不好用了。
有一回忍不住劝她:“我知道你教我的法子管用,但你有没有想过,那样太委屈你自己了。并且……”
她思考了一番,委婉地道:“那种法子,只抵得了一时。”
只要你一直生不出儿子,这生育上的“过错”,就足够抵消你所有的努力和所有的委屈。
旺财媳妇眼神空洞地说:“……算命的说,我这辈子会有三儿三女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没出嫁前,来提亲的人差点把我娘家的门槛都踏破了。我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再生一个,肯定是儿子了……”
她还在怀念过去的风光。
她女儿们的名字,听说也是她给取的。
大女儿叫停妹,二女儿叫迎男,三女儿叫欠男。
仿佛她们生而为人,是她们母亲对丈夫的一种亏欠……
周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感觉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
那么地让人无力,又无奈。
但她劝不动她。
后来有一天早上,刘三妹兴致很高地换了那件她上贡的苏绣衬衫,还招呼她:“你也换件好点的衣服,跟我一道去长长见识。”
她件件衣服都是老土布制的,只好挑了件补丁没那么多的换上。
结果刘三妹带她长见识的地方,就是她娘家弟弟家里。
她们到的时候,那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刘三妹凭着近亲关系,拉着她挤到了最前面。
而堂屋里,旺财媳妇的公爹、公婆端坐上首,她男人也站在父母身边,唯独是她跪在堂下,接受着所有人疑惑又八卦的目光。
她公爹笑呵呵站起来,跟族亲们说话:“乡亲们,百忙之中还把大家请过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儿请大家帮忙。”
说着,就朝她公婆使眼色。
她公婆就端了一大盘花生、瓜子,走到人群里一人抓一把。
她男人也拎了壶劣质白酒,拿了几个空酒杯,给大家满杯劝酒。一人喝完,空酒杯传给另一人,再满上。
在灾荒年刚过去的时候这么搞,他家这也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大家无不笑眯了眼,说着客套话:“客气客气,都是一个队的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一声就是。”
她公爹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儿子旺财,前段时间有幸被居住在外省的远亲,邀请过去小住了一段儿。在那边学到了一个生儿子的偏门法子。
那边的人认为,女人生不出儿子来,必然是因为霉神附体。要用供在宗祠里的“祖宗家法”,狠狠鞭笞女人,才能驱走这恶神。
要是能让同村的人,每人打这女人几下,那就更能让女人沾到大家的福气,下一胎必是男胎。
她公爹兴致高涨地解释:“这就跟百家被是一个道理!”
百家被大家都是知道的,孩子满百天,父母到亲戚朋友家收集布料,拼缝成被子。孩子盖了,就能在百家福荫庇护下长大。
可索取小块布料这种事,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妨害。
这打人万一把人给打伤了……
大家一开始都有些犹豫,但听到旺财媳妇公爹说:“我们家先给大伙儿试试,看这偏门法子到底好不好用。万一真能生儿子,那大家不就都不用担心绝后了?”
“再说了,你帮我,我帮你,人嘛,都是有来才有往的。”
大家立马心思就活动了。
旺财媳妇也一如既往地逆来顺受,眼底甚至还有一抹白日梦般的光亮。
她给大家磕头,一记重过一记。
“求大家帮帮我!”
咚!
“我不想再生女儿了!”
咚!
“求大家帮帮我!”
咚!
“我想抬头做人呐!”
咚!
那近乎自虐的磕头方式,终于让人们松了口,一起去刘氏祖坟附近的岩洞里,挖出埋藏在此多年的“祖宗家法”——一支擦净后,露出被香火薰得油光油亮的包浆的红木杖。
开始驱赶霉神时,大家还时不时会问旺财媳妇:“力道合适不?会不会重了?”
直到她公婆、公爹,还有她男人焦心地重复:“轻了,轻了,打得这么轻,没用啊!”
她自己也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硬受着。
渐渐地,红木杖打下去的声音,就声声到肉了……
也不知哪个下手狠的,竟一下把旺财媳妇打得呕了口血!
周曼吓得去拉举杖者:“别打了,会死人的!别打了!”
刘三妹哪里容得她破坏娘家人的神圣仪式?
一把拽过她,骂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忽尔又生起恶意,趁她抢到红木杖,用双手把她的手在杖上按实,然后往旺财媳妇身上招呼。
她说:“你们关系不是还不错吗?你也来帮帮她,把福气过一点儿给她啊。”
周曼惊恐地提起十二分力气想挣开,刘三妹也恶毒地提起十二分力气摁死她的手。
她一个城里女人,哪里是庄稼好把式的敌手?
就那么看着红木杖一点一点逼近旺财媳妇……
旺财媳妇几乎是哭着望着周曼的。
她说:“帮帮我……”
她知道她是想让她停下这场恶梦。
刘三妹却冲她大吼了一声:“她在叫你帮她!”
趁她被吼得失了神,杖就落了下去!
周曼仿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旺财媳妇像只破布袋一样重重摔在地上。
她以为她死了,吓得失控地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只尖叫了半声,就晕过去了……
……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周曼发现,她的身体在因为剧烈的愤怒而颤抖。
在那场恶魔的狂欢中,她虽因怯懦而昏迷,但后来听旁人说,大家并未因她那段插曲而停下仪式。
所有的人都用红木杖,对那可怜的妇人施了暴。
那天之后,旺财媳妇躺在家里养了几天,没缓过来劲儿,人就那么没了……
而被她当成依靠的男人刘旺财,在她死后没满一个月,就把那个平时跟他眉来眼去的寡妇娶回了家。
据说她公婆还特别满意,因为那寡妇自带儿子,说明是个能下崽子的好女人。
刘三妹更是毫无悔意,跟周曼提及这件事时,竟还能称之为“长见识”。
人心可怖至斯。
……
“等会儿你到底去不去?”石头他妈又问了一遍。
周曼望了她一眼,忽然问:“那天……我好像没看到你。”
石头他妈怔了一下,撇嘴道:“我也在场,但是我没出手。”一屁股坐在周曼身旁,望着不远处商议着怎么给刘家塞白包的人们,小声咕哝着,“都是群杂碎,人死了才想起要补偿。这钱能带到地府吗?还不是只能便宜刘旺财那人渣!”
周曼惊讶地打量着她,这还是她头一回从她那里感受到三观。忽又想起,这可怜的女人经常遭受丈夫家暴,那天目睹众人围殴旺财媳妇,应该也是生了物伤其类的心。
她想起那天二奶奶也在。
二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事多了,心里明镜似的亮。
刘家人一请大伙儿帮忙驱霉神,二奶奶就把手里的花生、瓜子砸到了地上,愤怒地说:“现在已经是新华国了,早就不兴封建迷信那一套了!要真把人给打伤打死了,以后谁还敢嫁闺女到我们生产队来?!”
带着她的子辈孙辈就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驱霉神仪式开始的时候,大家处处留手的原因。
可惜想生儿子的执着和贪婪,以及人性中本有的暴戾,让他们后来还是做了可怖之事。
周曼忽尔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重生以来,只跟二奶奶家和石头他妈走得近。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她潜意识选择后的结果?
她头一回给了石头他妈好脸色看,和颜悦色地又给后者倒了半碗蜂蜜水:“我昨天进城里买了几瓶青鸟汽水,等晚点儿,你上我那儿拿一瓶。”
石头他妈受宠若惊地双手接碗:“……哦,好好。”
那碗她是弯着腰,接到额头前的那个位置的,头也是不自觉地往下低的。
看上去就像行了个大礼。
……
旺财媳妇的临时灵堂,是摆在院外的。
周曼和石头他妈过去时,停妹正领着两个妹妹孤零零跪在棺材前抹眼泪。
而来参加白事的,都只顾跟刘家其他人寒喧、塞白包,没人理会这三个在他们眼里不值钱的丫头。
周曼走过去安抚孩子,变戏法般摸出一把酒心巧克力,塞到三个孩子手里。
老大停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哇地哭出来,扑到周曼怀里。
在周曼的温声细语下,她一点点吐露出这些天的恶梦来……
那天驱霉神仪式结束后,她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还以为她死了。
可她母亲只躺了一天,第二天就能坐起来了。第三天,甚至能扶着东西勉强走两步了。
母亲知道她害怕,噙着泪安抚她:“傻孩子,哭什么哭?是好事来的……你就快有个弟弟了……”
说着说着,就变成两母女抱头痛哭了。
后来每天,母亲都会对她重复这句“停妹高不高兴啊?你就快要有弟弟了”。
她当然高兴。
有了弟弟,母亲就不会再挨打,就能一直健健康康地陪着她,她也不会有后娘了。
随着母亲身体的好转,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也忍不住开始畅想:以后我要有了弟弟,我一定会好好对他。把好东西全留给他,供他读书,等他长大了,我还要替他攒彩礼钱!
在学校的时候,她还把这个美梦告诉了苗苗。
可苗苗一点都不理解她,还说她:“你怎么这么傻?”
苗苗才傻呢。有了弟弟就有了指望,她和妈妈才能有活路的。
就在那天,她怀揣美梦回到家里,却发现母亲脸上已然覆盖了黄表纸,连体温都没了……
邻居说,她妈快不行时,她爸就把人搬到了院子外面,说是怕死在家里不吉利。
临时灵堂,也是搭在外面的。
她不晓得下葬的时候,奶奶会不会不准妈妈入祖坟。
——在妈妈活着的时候,奶奶就老想撵走她……
周曼震惊不已,将孩子拉到僻静处确认:“你说什么?你妈本来已经快好了,突然就不行了?”
停妹抹着脸上豆大的泪珠,吸着鼻子用力点头。
周曼心脏狂跳,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揣测。
这时,刘家院子里突然吵杂起来,她依稀听到了任秀丽的声音。
又抓了把巧克力糖塞给孩子,让她跟妹妹们就只管守灵,大人们的事别掺和,就匆匆挤进了院子里。
任秀丽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民兵,冲刘旺财道:“我话摆这儿了,你老婆的遗体我今天非带走不可。非正常死亡,就是搁城里也必须得由公安部门验过尸,才能下葬。别以为咱们这里是乡下,你就能不按规矩来!”
听到验尸,刘旺财心虚中带着惊怒:“她是我买回来的媳妇,当初花的彩礼钱,够买一头牛了!凭什么你想把人拉走就拉走?”
他老妈也帮腔:“就是,她生是我刘家的人,死也是我刘家的鬼!再说了,死人的事儿轮得到你这个妇女主任管吗?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任秀丽也火了:“死的是妇女同志,这事儿还不归我管?!”拿过身后民兵的枪,枪托往地上一杵,“我还就管定了!”
看到武器,刘旺财跟他妈顿时焉了。
刘三妹看情况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任主任,那个……你还记得我儿子是谁不?”
任秀丽冷笑一声,怼道:“我不止知道你儿子,我还知道你是谁。”
英雄儿子在这种情况下也无用武之地,刘三妹又听着对方话不对劲儿,缩了缩脑袋,四下张望一番,从人群里把周曼逮出来。
“那你总记得她吧!”
我儿媳妇可是收买过你的,你总不能不给她面子!
周曼状似恭敬地,把刘三妹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胳膊上掰下来,忧愁地道:“妈,人家干部办正事儿,记不记得我有什么用?”
就像个怕见官的平头老百姓。
刘三妹急得直给周曼抛“救命”的眼神,周曼只当没看见。
刘旺财的母亲猛地高声吆喝:“一队的亲朋好友们,你们就只在旁边睁眼瞧着?这位任主任已经把我们家欺负到这种地步了,你们连句公道话都不替我们说吗?!”
那场驱霉神仪式,除了小孩,几乎所有生产一队的队员都参与了的。
看到公社干部来调查,他们早就心惊肉跳的了。
现在旺财老妈登高一呼,立时有男人仗着身高优势,朝任秀丽逼过去:“千百年来的老规矩,都是死者为大的。你这干部怎么当的?连死人的尸身都不放过!”
任秀丽不带怕的,手一挥,身后两个民兵也朝那男人逼出一步,目光里全是跟后者一模一样的“干嘛?找架打啊”的狠戾。
男人瑟缩了一下。
可下一秒,院子里所有的男性都逼拢过来,把任秀丽和两名民兵团团围住。
任秀丽这才感受到危机的存在。但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干嘛要为刘家出头到这种地步。
而两名民兵也慌得举起了武器,虚张声势。
刘旺财的母亲又喊了一声:“大伙儿别怕,又不是解放前,他们不敢乱开……”
周曼立即开口打断了这煽动性的话语,高声冲任秀丽喊道:“任主任,你不是把我衣服拿去改了吗?改好了没?我急着穿呢。”
挤进人群,就要把任秀丽带出来。
她身份特殊,虽是资本家女儿,但也是生产一队队长的妻子。
大家互望了一眼,迟疑着要不要退开。
周曼就冲最初站出来的那个男人用嘴型说道:干嘛呢?跟公社干部对着干,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那人犹豫了两秒,觉得这是个能让双方都下台的好方法,便缓缓退开了。
能不开战,谁愿意开战?其他人见状,也都退开了。
只有刘旺财的母亲眼里隐约闪着阴毒,道了声可惜。只要没有让这些公社干部吃够苦头,后面还会有事情发生的。
周曼把任秀丽带出刘家院子,又往公社方向走了一截,才停下来。
任秀丽很念她的情,叹气道:“大妹子,今儿要不是你,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对了,你衣服应该改好了。就是打几个补丁嘛,以我娘家嫂子的能耐,肯定早弄好了。我明天就给你带过来。”
周曼刻意望了那两名民兵一眼,再直直地注视回任秀丽。
任秀丽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示意那二人往前继续走。
而她们两个就在后方掉车尾地慢慢走。
周曼直截了当:“法不责众,你明白了吗?”
任秀丽以为她在劝她放弃,下意识拒绝:“那没办法,非正常死亡,我肯定得调查死因。他们就是耍横的,我也不怕……等等,你是说?!”
她明白过来,表情已满是惊骇,凶手竟然有这么多?
周曼却又收回了自己的话:“我什么也没说。”
任秀丽着急了两秒,到底是搞妇女工作的,很快冷静下来。
问周曼:“你嫁到这边的年份不短了吧?这边针对妇女的陈规漏习,也没少经历吧?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苗苗着想。今天可以死一个朱秀梅,明天就可以死第二个,以后也会有无数个朱秀梅枉送性命。”
“你愿意让苗苗以后也落到这种地步?”
注:
(1)白居易的《观刈麦》。
(2)“集中力量办大事”是我国在重大战略项目的实施过程中,逐步形成的优势。——百度百科
经常在公文里看到这句话,我就去查了一下。但……不晓得最初出处在哪儿,好奇一个,有人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
,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
[我要投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