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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溯洄(二) ...

  •   夜幕降临,科技局加班的工作人员纷纷打着哈欠刷卡离开,有的飞奔着去赶地铁,有的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叫出租车。整栋楼亮着灯的屋子,除了保安厅,便只有局长的办公室——长泽局长近日简直是个劳模,就差把家搬到科技局大楼里了。

      川源伊登记好名字,又和面带讶异之色的保安解释了一番,便直截了当地走入电梯,来到十二层的局长办公室。但他在门口踌躇片刻,又暗暗叹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长泽智和熟悉的声音:“请进。”

      川源又顿了顿步子,转动门把手,推开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他再熟悉不过——这么多年来,长泽从来没有增加过什么物件,屋里依然只有一个大书柜、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台电脑和一张休息用的简易拼搭床。科技局里新鲜玩意儿不少,但局长的私人空间倒古老的像上个世纪。

      长泽智和抬头看了看,可能是因为盯着屏幕太久,他的眼睛里有些红血丝,给整张脸都添了几分疲惫感。但他对深夜到访的客人并不热情,只是淡淡地指了指椅子,便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上。

      “火星研究所和特别调查队已经查的很深了,”川源伊也没坐下,语气中是期待与忧虑,“你还不愿把实情告诉他们吗?”

      长泽智和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是你又提供了什么新线索?”

      “纸包不住火,”川源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压在了桌上,“你为什么就不能配合他们呢?那么多人的安危,你都要置之不顾吗……哥!”

      “别闹了,”长泽终于抬起头,对上了川源的目光,“你少掺和进来,省的到最后自己都保不了。这件事不是我能控制住的,什么‘机甲游戏’和我没有关系,你也清楚……”

      “但AI控制人类大脑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川源压着激动的情绪,“他们对布朗的猜测,难道你没有想过吗?”

      “你……”

      “别打断我,”川源一字一顿道,“每次提到布朗你就生气,就转移话题,这么多年你过得安心吗?一步错,步步错,每次有回头的机会,你都像个懦夫一样藏起来……”

      我敬爱的兄长去哪儿了?川源伊苦涩地想道,那个像英雄一样,永远站在前面保护自己、引着自己走上科学道路的理想家,什么时候变成在阴谋的沼泽中挣扎的、可怜又可恨的人了呢?

      生长在重组家庭的他,本来是个敏感又自卑的小男孩,而长泽智和就像一束阳光照亮了他的世界,他们的感情胜过任何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那些被照顾、被爱、一同读书、畅想未来科学的日子,像一列列飞驰而过的地铁,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川源伊偶尔发现是长泽智和雇人纵火/枪/杀了罗纳德·布朗后,那束温暖的光,便再也没了踪影。

      那时的川源伊还小,震惊已经足够让他崩溃,失望却更令人肝肠寸断。多年过去,这仍然是他迈不过的坎和无法愈合的伤口。但他做不到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做不到毁掉长泽的事业、家庭,甚至整个人生。

      但他邂逅卡拉并和她交往后,得知了赤井彻的存在,那些年里隐秘的情绪又如洪水一般袭来。他忍不住想要告诉赤井彻一些线索,盼望着众人口中神一样的探员赤井秀一能找出真相。可川源伊也没有想过“机甲时代”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川源伊比火星研究所、特别调查队的人都更加确定——“机甲时代”与罗纳德·布朗有关,而长泽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可真相总会有见光的一天。”川源伊看向门外,压着声音里的颤抖。

      长泽智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攥紧了拳头。

      皮鞋走过地面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声音在门外定住,一个金发男子出现在长泽的视线中。他微微笑了笑,目光像是穿透了十年的漫漫光阴。

      “好久不见,”金发男子用带着纽约口音的日语打了招呼,“局长,别来无恙。”

      长泽智和脑子一嗡,“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罗……罗……”他颤抖着喃喃自语,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不过片刻,他的手都攥麻了。

      “是我,”金发男子往前走了两步,“老朋友不必这么生疏。我这次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那件事情被公之于众,用了些特殊手段,真是抱歉……毕竟对手是你,这么多年都不能掉以轻心呢。”

      “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长泽智和定了定神,强制自己恢复正常的神色,“当初为了十个人,你都能不顾一切……”

      “是啊,十个人,”金发男子眯起眼睛,“十个人做了十多年的行尸走肉,对于这个住着几十亿人、生生不息的星球而言,简直一文不值。那只有让上万人都卷进来,大家才会足够重视,不是吗?”

      长泽智和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位昔日的友人,良久,才听见他再度开口道:“尤其是……那三个本来可以继续美好人生的年轻人啊。”

      “没有什么美好的人生,”长泽智和咬着牙低声道,“他们就算活着回去,也会因为渎职被打压。默默无名数年的努力和付出,可以被一次意外毁的干干净净。”

      “是吗?”金发男子反问道。

      长泽智和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一个箭步窜上来,干净利落地铐上了他的双手。

      “付出从来不会徒劳,”转换回自己声音的降谷零淡淡地说,“因为一己之私毁掉别人的人生,才是不可原谅。”

      长泽如梦方醒地看着这位易容成“罗纳德·布朗”的男人,才发觉自己结结实实地上了当。他看着随后走进来的赤井秀一拿着录音设备朝降谷零点了点头,还略带威胁意味地碰了碰配枪。川源伊神情复杂地缩在角落里,半是愧疚、半是决绝地看了长泽一眼,便低下了头。

      就在科技局上演“真假布朗”的大戏时,火星空间站的密室里,赤井彻、叶风、柯克三个人也在围绕着“布朗”冥思苦想。“AI在火星勘探中的应用与脑部连接”这份文件已经有些年头了,里面大部分都是理论与草图,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奇的东西。

      “快看,”叶风突然出声,“这里有一个U盘!”

      赤井彻蓦地回头,看到叶风从那档案袋里倒出了一个小小的电子设备。二人对视片刻,立即用百分百的默契行动起来。叶风环顾四周,抓起柯克的凳子跑到方才跳下来的地方,赤井彻站在凳子上面,二话不说便让叶风踩在了自己肩上。

      柯克一脸震惊地看着叶风轻巧地爬到了上一层,又反过来把赤井彻拉了上去。

      “对不住了前辈,”叶风探着脑袋,给变成酸柠檬的柯克道歉,“我们先试一下。”

      她话音未落,赤井彻已经拿着U盘插到了装着最后一个加密系统的计算机里。

      连接几乎在一瞬间完成,环形的精密仪器几乎同时亮起有些刺眼的白光,“嘀嘀嘀”的声音连成一片,像是通往未知世界的倒计时。唯有U盘插口的旁边亮起了红色的灯,形成一片长方形区域。

      赤井彻思索了片刻,缓缓地掏出身份卡刷了上去。

      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了,白光中一个人影慢慢走来,赤井彻瞪大了眼睛——那人影只有一个轮廓,无法看的分明,他却能一眼认出。

      他爱着的,也有着诸多怨恨的生父。

      “我是罗纳德·布朗,”人影缓缓地开了口,“如果有人听到这段话,那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原本还在试图爬上来、看这两个小鬼在搞什么名堂的柯克顿时愣成了一根木棍。

      “现在是什么年份了呢?我所讲述的,不知道是不是如风尘一样的往事了。”

      “二零二一年,第一批研究员满怀热忱来到了火星空间站,我是第一任站长。那时候空间站只有十二个人,是来自各大洲的年轻科学家,我们带着地球上最先进的技术,在太空中扎下了根,想要探索这个美丽的新世界。

      火星上的许多地方,还都是神秘而危险的领域。当时研究AI的我和研究宇宙航行与机械的长泽智和一拍即合,打算设计人形机甲去勘探研究员无法到达的地方。

      每台人形机甲都有自己的控制员,控制员通过脑部连接操纵机甲,就像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

      这原本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潮澎湃的设计,在空间站的试验非常成功,没想到第一次正式任务就出了岔子。两个控制员刚连接没多久,就因为身体不适退了出来,另外两个人紧急补上,却出了更大的问题。

      这七个人都因为脑部连接崩溃,陷入了昏迷状态。除了我和长泽智和,还有三位在一旁协助的研究员。我们抛弃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五台机甲,对昏迷的七个人进行了紧急抢救……但失败了。”

      说到这儿,罗纳德·布朗叹了一声。

      这个“人影”,大概只是一段“记忆”,影子总是虚幻的,这一声叹息却那么真实,如有千钧重,砸在了三个听众心上。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像是心有灵犀地猜到了下文。几十秒的寂静后,那人影才再次开了口。

      “在三位研究员中,有一位是空间站医师,他说,脑部连接给这些人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几乎与‘死亡’无异。我们陷入了恐慌……那真是一段,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悲痛之余,沉甸甸的、不可推脱的责任也压了下来。在实验室里,每个人都处在半崩溃的状态,就在这个时候,长泽无意间碰到了AI控制器,洛斯——就是那七个人之一,突然醒了过来。

      我们又惊又喜,但不过一会儿,又被浇了一盆凉水。和洛斯对话……就像和AI对话。或者说,他已经不是洛斯了,他是……被‘AI化’的人。

      在向地球上的火星研究所汇报之前,长泽阻止了我。

      我和长泽在来空间站之前就认识了。我们互相欣赏,算的上是彼此的半个知己,在那种惊慌的状态下,他的话对我非常有用。

      他说,不如再试一试,既然我是AI方面的专家,能不能再试着‘溯洄’,把他们救回来。

      ‘溯洄’是我一生都忘不掉的词,也是我所做的,最懦弱的决定。

      我同意了。其余三个人表示默认——他们是资历最短的研究员,不知是同样的惶恐、胆怯,还是对上级的信任与遵从,让他们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我们一次次地尝试脑部连接,去修复问题,甚至把自己当试验品。

      我小时候落过水,最怕的就是在水下那种无法呼喊的绝望。有一次进行脑部连接的时候,居然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在一旁的年轻研究员强行中断了连接。

      现在想来,那是人脑意志对AI的反抗,如果不及时中断,我可能会被AI夺取意志——在二零二一年,这听起来还像电影里的场景。

      但长泽却因为这件事受到鼓舞,他不眠不休、反复试验,居然真的‘唤醒’了已经‘死亡’的七个人。

      长泽是个天才,他甚至把那七个人的过去数据化,输入到他们的大脑中,如同借上帝之手演了一出‘复活’。

      那个时候,距离那场事故已经一周了。这期间我甚至有些侥幸地想,这件事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探索火星的使命?

      但同时,我的内心也焦灼不安。这违背了一个科学工作者的原则,甚至违背了做人的原则。最后,我还是找到了长泽。

      我们大吵了一架。

      长泽说我不知好歹,如果如实上报,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作飞灰。他所研究的‘云轨车’也一定会被迫中断,甚至会影响到日本在火星研究所的话语权。

      我斥责长泽不顾道义,让已死之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相当于剥夺了他们尊严。他却说,让他们的家人得到死讯才是更加残忍的事情。

      是啊,身死异乡,都够慨叹良久。身死宇宙,又该多悲凉啊。

      我屈服了。但这种矛盾的心情日夜折磨着我,过了些日子,我又找到了长泽,告诉他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另外三个研究员也会受不了的。

      长泽说,不会。

      他接下来的话,成为了我的噩梦。

      他说,那三个人,也已经变成了‘AI’。之所以我还好好‘活着’,是因为我还有用。这是他一生事业的关键时刻,没有任何人——他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他的绊脚石。

      我顿时明白他做了什么,被好友背叛的愤怒、对所信任之人的失望感疯狂地涌上来。但随即,整个空间站只有我们两个‘活人’的孤独感就把我淹没了。

      我再也无法面对曾经带着一腔热血与理想的空间站,提前离开,返回了地球,并以身体不适为原因辞掉了工作。

      随后的一天,我在东京躲过了一次暗杀。回到家看到妻儿的一刻,我仿佛被深深的不安扼住了咽喉。

      我不确定暗杀我的人是不是长泽智和,但人总是一步错,步步错。我怕给家人带来危险,便执意带着他们回到了美国。

      而我也顿时明白,即便站出来说出真相,长泽也会以某种我不可预知的方式予以对抗。

      那些日子里,我没日没夜地研究AI技术,甚至把自己过去的几十年都数据化,做成了一个‘AI版罗纳德·布朗’,并录下了这段‘回忆’,留下了三把‘钥匙’。

      一把是我妻子的‘基因认证’,一把是我孩子的‘基因’,作为给他们的交代。最后一把,我放在了自己的母校,那是我科学理想开始的地方。如果警方查到了那里,就可以开启这段往事。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另一个‘罗纳德·布朗’就会出现,他的使命,是把这段懦弱、残酷的过去带到世人面前,为那十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正名。

      我不是一个好的科研工作者,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从没有给到儿子足够的陪伴,也许还要早早地离开他,看不到他一天天长高、一点点变成熟、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爱他越多,愧疚也就越深。

      但不管是谁开启了这段‘回忆’,都请你把这段话带给我的孩子。

      我做过无可原谅的错事,但回顾一生,还是有两个愿望。

      愿献身科学,魂归星河;愿你一生平安,自由顺遂。若一定要选择一个,那,你的幸福胜过一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溯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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