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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赤诚之心 ...


  •   一代帝王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胡作非为,不过三十余载,最后累了倦了,在这一日闭眼长眠,永不苏醒。
      高孝珩拉着缰绳的手握紧,粗粝的绳结擦硌掌心,直到连带心一同麻木才缓缓松开。
      他下马招来贴身侍从,从怀中摸出一紫色锦袋交给他:
      “即刻去东郡中正李家驿站,将此物交与崔洛晚,并传话两句:一,帝殁,无法亲去;二,悟时晚,我已悔,吾之心同她之心,可愿等我。”
      高孝珩深吸口气:“若她不愿,你速入宫回话。”

      宫墙挂白布,额匾缀白花团,门侧设白绸缎,随西北风猎猎呼啸。
      高孝珩同所有宗族子弟着白孝衣,系麻绳,在太极殿外跪拜,年少的太子高殷被一众元老簇拥缓步走过宫道,拾级而上,登上帝位。
      朝臣一一跪拜,新帝茫然地看着众人,茫然地去看殿中棺淳,不知所措。
      少年衮服加身,眼角挂满泪痕,这一天起他再无父亲庇佑,一人面对所有龙潭虎穴。

      他也失去了父亲。
      已经记不清父亲走时他们兄弟有多高或几岁,只记得那日的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一毫光亮,黑云压城。
      身旁的高孝琬、高绍信面容冷凝,而高延宗的眼泪不比新帝少,他拉着高孝珩的孝服不住地呜咽。
      铜钟仍在响,高孝珩扶靠褐红廊柱,拍了拍高延宗的肩膀:“都会过去的。”
      过去与过不去,从时日看来,并无本质不同,都不会随看开或不看开停止,但是人心却在得到失去中成长强大,变得无坚不摧。
      人也只有在失去时才知道哪些是生命中重要的东西。

      时间一刻一刻推移,天色一点一点暗淡,没有任何消息的消息,越发让高孝珩不知所措。
      这种不知所措像新帝,却又有些不同,他的表情和心情都是空洞的,不知远在东郡的姑娘是否听到他的话,想知道又不知道,分秒煎熬。
      正是有了不想失去,才会变得不知所措。
      人似乎只有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才格外清醒,看清过往与内心。

      高孝珩被困皇城,心急如焚。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日生日落不甚清明,恢复自由时已竟过去日四日。
      从兰陵王府回到府邸,高孝珩疲惫不堪。
      从马车下来时,王府额匾下站了一个人,是代他去东郡传话的侍从。
      心中不由纠紧,跳动的节奏快于往常,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不待开口,那人递上手中之物。
      “殿下,属下无能。”

      眼前蓦地一黑,高孝珩不禁后退两步,张口,喉咙却堵着一口气。
      他捏紧紫锦绸袋,圆润的珠子几欲碎裂,压住喉间的苦涩,屏住呼吸问:“她如何说?”
      “她不见任何人,属下……”
      “你未见到她?”
      仿佛枯草落一点火,轰然燃起所有希望,高孝珩转身便夺走随从手中缰绳,翻身上马,勒马挥鞭驱赶。
      “驾!”

      “高孝珩!”忽然有个声音从远处来。
      高孝珩猛地勒马:“吁!”
      胸口的气息长一阵短一阵,心脏起起伏伏三两许,最终归于地面。
      他慢慢回首望去。

      粗树干后走出一女子,穿月白襦裙,衣裳单薄下摆撕开几道口子,发髻松散半垂,羊脂玉钗摇摇欲坠。
      一步一步走近、一步一步踏在他心上。

      高孝珩弃马站定,正要张口说话,女子却大步朝他跑来,不待反应,人便狠狠撞进怀中,双臂缠住他的腰,一张脸埋在他肩头。
      高孝珩的心才经一轮惊魂,再起再落。
      他一身麻布孝衣,全身香烛之味浓重,小心翼翼搂住她,温软的属于女子的馨香遮盖他满身尘埃。
      这才对了,这样才是对的。

      她没有说话,鼻息温热,隔着布料打在皮肤,高孝珩被烫得清醒,松开手检查手臂、肩膀、腰腹是否有伤。
      崔洛晚终松于勒着住他手:“你做什么,我没受伤,我功夫了得,谁人伤得了我?”
      “无事便好。”
      他松一口气,捧住她的脸,凑近几分:“为何在此?”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一弯:“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深更半夜跑这里来,自然是找你幽会啊。”
      高孝珩笑了,她却抬手搭在他颈后,狡黠地问:“你深更半夜,穿着孝服要去哪里?”
      高孝珩看着她眼中的自己,重复一遍她的话:“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深更半夜去找你,自然也是幽会。”
      她却不乐意,松开手,又拍开他的手,嘴巴嘟起能拴住一头炉子:“哼,胡说,谁要跟你幽会,才不要。”
      他呼吸一滞:“那你为何来?”

      崔洛晚眼神落寞,后退两步,垂着头,睫毛遮住一双眼。
      姻缘于她可有可无,父亲兄长有意为之,她就越发抵触。屈指数来,她装病扮弱,搅黄自己许多婚事,包括同他,这是她做过最后悔的事,为之一次又一次伤心。
      “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母亲的一只金步摇,母亲送我后,我日日把玩,时间久看得腻了便不再喜欢,我以为对你的欢喜亦如此,得不到时抓狂,得到后或许也会烦腻。所以我告诫自己:想和欢喜,只是因为不曾得到。
      世间诸事并未事事遂心,注定得不到的,始终执着困住自己即是作茧自缚。所以我为你哭过一场,病过一场,现在又逃过一次婚,我曾为你奋不顾身来,敌不过宿命,余生也就没有遗憾了。”

      崔洛晚一口说完,搓了搓被动的红彤彤的手,笑眯眯地看向高孝珩:“我要说的都说了,祝你好,也祝我好,我该回去成亲了。”
      但崔洛晚很清楚,她对他说的这些话,不是为了打动他,而是为了说服自己,就此放弃,不再执着。
      上一次是,这一次亦是。

      可是,高孝珩脸色却变了:“得不到时抓狂,得到后烦腻?”
      她都保证以后不不再叨扰他,他变什么脸,崔洛晚不再想,点头:“嗯。”
      高孝珩申请落寞:“不试又如何知道,若不同呢?”
      他的话戳到痛点,崔洛晚的心开始淌血:“因为不得试,只好以此慰藉自己……”

      “你啊……”
      随着一声叹息起落,高孝珩扣住她肩膀将人带进怀中,冰凉的唇压上她温热的红润,攫住她的呼吸和惊讶。
      “你,唔……”
      呼吸交错,唇齿相依,抵进、深入,他用一辈子的耐心吮吻她,靠近她,拥抱她,将她揉进怀抱骨血。
      崔洛晚不曾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更承受不住他忽然而来的热情。她的身体在颤,心好像也随着颤。
      两行清泪静静滑落,沿着脸颊淌进彼此口中,苦涩的咸渗进五脏六腑。
      高孝珩错愕,然后退离。

      她拽着他的衣襟,泪流满面,抽噎着,哆嗦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你这人……好生讨厌,不给我机会,又在此引诱我,这样……你让我如何甘心,讨厌……”
      高孝珩指腹一点一点拭去她的泪珠,手背蹭掉污渍和发间的枯草:“是我情难自禁,你明白吗?”
      她愣住。

      高孝珩接过管家拿来的帔衣,抖开裹在她肩上,一手揽在腰间,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拦腰抱起。
      “你做什么?”脚下腾空,她紧紧攥着他的胸襟,“你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他嘴角抿着,又缓缓翘起,吐出两个字:“不放。”
      “你……”
      他又补充:“我不放。”
      倔强得像个孩子,却令她一阵晃神。

      自近几月的失魂落魄,被兄弟点拨的恍然大悟,再到她从天而降的惊喜愉悦,他想了很多从过去到现在,从郑尔菡到崔洛晚,从出生与经历的死亡,一切因果如轮回,有个声音再说,结束了,开始了。
      起承转合,置之死地而后生。
      从初见时惊叹于她之见解,到日复一日执着的倔强,再到心伤灰暗时付予的安慰照料,是沧州连夜赶来的担忧……他心动时不自知,自知后绝然不会松手放开。

      见她仍旧沉思,高孝珩脸微微压下,抵着她后背的手臂拐过角度,拉起她的手指点在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胸膛上。
      “你赢了。”
      崔洛晚忽然明白了,开始傻笑。
      高孝珩也笑了。

      他抱着她进王府,身后跟着管家随从一一跨过门槛,紧闭大门。
      不知何时落雪,细柳上挂着一串串雾凇,像雪白的灯笼。
      她双手勾住他肩膀,人缩在他怀里,帔帽压住乱发,掩盖额头,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喂,我明天还要成亲呢,你带我去哪儿?”
      “吾夜观天象,掐指算良辰,明日不宜嫁娶,故而决定抢婚。”

      “我没有同意,我父亲也没有同意。”
      “无妨,我会让他们同意。”高孝珩又笑,“你同不同意?”
      崔洛晚抿嘴:“我若此刻点头,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抱着她过圆拱桥,烛光明亮,桥下是冰面,有浮草被冻结其中。
      石桥路尽头是一道月亮门,他们穿过去,经过几株两人合抱粗细的老树,亭阁中石桌上立着两盏八角纸灯。
      等他说话时,她抬头看到他温柔的侧脸。
      她腾出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后悔了?”

      “我在想,如何给你面子……亲自登门提亲,再让陛下赐婚如何?”
      崔洛晚想了想,又戳了戳他的脸:“你这可不是提亲,是逼婚。你可要好生想想明日怎么办,我来时本想见到你就回去,不耽误吉时拜堂……”
      他将她安置坐在胡床,蹲下与她视线平视:“梳洗后早些睡,都交给我。”
      她扯住他的袖子,忙不迭点头:“知道的。”

      他拢了拢她的长发,挨着她坐下,牵过她的手握住:“有一事需向你坦白,我与尔菡……”
      崔洛晚看着他不说话。
      “我与她相识甚久,此后事你皆清楚,我既已挥别过往,以后便不再对前尘耿耿于怀。”高孝珩思忖措词,崔洛晚的头却靠向他肩膀,她的手环抱住他的腰:
      “我有眼睛,我知晓。”
      高孝珩莞尔:“那我放心了。”
      “哼。”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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