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爻台

38、三十八章

　　光是想到下午要陪着谈驰箬出门，陈肆就觉着身上各处都泛起了疼意。她回到了房中便只想着歇息，满黛说的泡澡什么的顷刻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舒服乃是次要的，最紧要的是防着谈驰箬下午又想了什么法子来“练练”她。

　　早晨起得太早，加之被谈驰箬折腾的，陈肆一挨着枕头就睡熟了。

　　等她应着饭点爬了起来，却四处找不到满黛。

　　滕妙之凄惨立马浮现在了她的脑内，匆忙的披上衣服就要出门去找，迎面撞上了宁铭骏。宁铭骏将她一看：“陈大人醒了啊，这么慌张，出什么事儿了么？”

　　“满黛，不知将军看见她没有？”

　　“您身边的那个丫头呀？”

　　陈肆连连点头。

　　宁铭骏抿了抿嘴，又摇了摇头，更把陈肆弄得心上一颤一颤的。弄得她不是很敢继续追问，就怕从他的嘴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宁铭骏一直有在注意陈肆的表情，见她神色复杂，就猜想她是误会，忙补救的摆了摆手：“陈大人莫要误会了。这里如今可是殿下的居所，那些不不入流的贼匪可莫想进踏进府内一步，委实安全着呢。那丫头我正巧看到她在申军医那里，似乎是想跟着军医学一手医术呢！”

　　“谢将军知会。”

　　陈肆道完谢，正要走，宁铭骏出声拉住了她的手腕：“等等，大人先别走。”

　　她刚一顿足，手腕上的力道就完全的卸去了。

　　宁铭骏讪讪的抖了抖手，触及她的视线，立马就将手藏到了身后：“陈大人，殿下让我请你去主厅用饭。”

　　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知道他想瞒她什么，陈肆以为既然和她有关，她就可以一问。

　　宁铭骏面露难色，连连摇头：“只是我不喜与人接触罢了，方才情急拉了大人的人，现下只是我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

　　陈肆狐疑的盯了他几秒，宁铭骏闪躲了两眼，就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真的就是他说的这般。

　　陈肆按捺住了心底的怀疑，揭过了这一篇。

　　“我这就过去。”

　　陈肆本是想独自过来的，耐不住宁铭骏好生热情的将她领到了主厅，就怕她半路上走岔了。

　　他们一进厅门，就看到谈驰箬端正的坐在桌前，厅内突然一暗，他的眼尾眉梢微扬，当即起身来迎，熟稔的道了一声“你来了”。

　　陈肆颔首见礼，谈驰箬受着，越过她给了宁铭骏一个眼神。

　　“殿下，属下还有练兵的任务，就先行告退了。”

　　“嗯。”

　　宁铭骏一走，四内忽而一阵静默。

　　陈肆走到桌前，谈驰箬亦步跟在她身后。

　　桌上的菜色，委实是近些时日来陈肆见过最为丰盛的，只是桌上只摆下了两双碗筷……不由的让她多想了些。

　　她微屈指指了一下，转头问：“殿下，只你我二人？”

　　谈驰箬点头，神色如常：“是，算作早上的赔罪。”

　　合情合理。

　　陈肆又多看了他几眼，谈驰箬歪头：“怎么了？”

　　陈肆摇头，垂眼，暗暗蹙眉：真是她多想了？被那些流言蜚语给洗了脑子。

　　果真是三人成虎，假的也给你糊弄成真的。

　　“没什么，下臣头一次私下跟殿下一同用饭，很是紧张。”

　　陈肆抬手邀谈驰箬入座。

　　谈驰箬欣然坐下，却直接出口驳她：“不是第一次。”

　　陈肆脸色微僵，恍然的回忆起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场面：“那时，我是不知道……”

　　谈驰箬直截打断：“那你就当现在也不知道吧。”他举起酒杯，向陈肆示意，“陈兄？”

　　陈肆看了酒杯几秒，想了想，也执杯迎了过去：“齐兄。”

　　谈驰箬微愣了愣，脸庞上显见的展露出笑意来：“这个称谓甚好，往后你也都这样唤着吧。”

　　陈肆如此唤他本不过是想着“谈”之一姓到底是国姓，不好出口，这才想起他自称过齐若炎，便转圜的唤了他一声“齐兄”。而今看来，齐之一姓在他心下的地位非比寻常。

　　——不是父姓，便是母姓。

　　陈肆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问，规规矩矩的陪着谈驰箬吃完了这顿。

　　用罢午饭，陈肆抽出手帕擦了擦嘴，忽而听见对面问：“你喜欢吃这道菜？”

　　谈驰箬正指着陈肆面前用光的那一叠炒冬瓜，她也跟着回忆了下方才吃到嘴的味道，好似没什么味道。在对面灼灼的视线下，她犹豫的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又很诚恳的添补上了一句：“就是味道偏清淡了些。”

　　谈驰箬思量了一阵，点头表示明了。他叫来了人收拾桌子，便邀着陈肆出门：“我们去瞧瞧卫城的状况吧？”

　　“好。”

　　两人并肩走出主厅，一跨过第二道院门的门槛。陈肆就在前院瞧到了个眼熟的身影，正勤快的弯着腰给一匹枣红马洗刷。

　　她就多看了那么两眼，岂料那人颇为警觉的抬头望了过来。一瞅到他的正脸，陈肆就想起了，他是那天给荀柳驾车的小将，巧了，好像姓卫。

　　卫格腼腆的冲着陈肆露了个笑脸。

　　陈肆想到了荀柳，放慢脚步，很快就落到了谈驰箬的身后。

　　谈驰箬走了几步，感觉不到身边人的气息，立马就停了下来。

　　彼时，陈肆已经走到卫格的跟前：“卫小将，你可知晓荀先生的近况？”

　　卫格没想到陈肆会问他这事儿，木楞了两秒，才答：“荀先生在房中没出来呢。听申军医说，他大约没有几年好活了，想来现下心里应是不痛快的吧。”

　　传染也就罢了，怎么就没有几年好活了？

　　陈肆又忆起了荀柳那双眼睛，委实觉得可惜。

　　“你知荀先生有什么喜爱的玩意儿么？”

　　卫格没多想，静默的摇了摇头，轻声说：“荀先生是个不爱让人近身的，我也是因为经常替他驾车，才偶尔会受他传唤。”

　　“哦。”陈肆本想趁着出门给他带些礼物回来，怎么也能让他的心情好一些，也就不会沉溺与病痛了。如今看来，这打算也只能作罢了。

　　“陈大人。”卫格追上了她，“我忽然想起了一点关于荀先生的事儿！”

　　峰回路转。

　　陈肆的脚步定住，眼瞳微张，一喜：“你说。”

　　卫格沉吟着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拍着自己的脑门讲：“有一回我去给荀先生送饭，瞧见他拿着一些孩童玩意儿在把玩，见我进来，就统统收在木盒里了。我瞧着，那个木盒是上等的紫檀木制的，其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能叫荀先生搁置在这里面的，必然是极为喜欢的爱物吧。”

　　若真如他所言，那物件确实是荀柳极为喜欢的爱物，想来莫过于亲属送的礼物。她若是送孩童玩意儿给荀柳，怕是行不通，恐还会触及他心下的伤心事儿。

　　这话听了竟与没听没什么差别，但陈肆还是真诚的给卫格道了谢。

　　她回到谈驰箬身边，将心理想法给他解释道：“那日荀先生的病真是来的突然，把我吓到了，看到那小将，我就想到了荀先生……都是在殿、齐兄收下谋事的，同僚之间，有些触动。”

　　谈驰箬难得和气，顺着她谈起了荀柳：“我听班嘉阳说，荀柳自来我这儿前便已如此。他聪明的很，对西临那边的事物知道得甚多，每每和西临交锋，都是他与班嘉阳献计在前，确实为我分忧不少。”

　　“班先生和荀先生是一同来啊？他们岂不是极为要好？”

　　“是的。”

　　这陈肆完全没猜到，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处得到一块去的样子，毕竟班嘉阳在她这儿留下的不是什么好映象。

　　谈驰箬又同陈肆讲了许多两人相处时的情景，可让她抓到了班嘉阳的弱点了。

　　两人谈着谈着，已经行到了卫城的主干上。

　　大道两旁林立着众多店面，陈肆一眼就看到了一家布店前悬着的彩幡。

　　“齐兄，我去那边买点布料。”

　　话音未落，陈肆的脚已经朝着那个方位行了过去。

　　谈驰箬落在后面停了一停，才加快脚步跟上了她。

　　布店掌柜的正整着柜台上的花布，看到客人临门，立马自柜后走了出来：“哎，二位公子，你们是想买布匹还是成衣啊？”

　　陈肆翻了翻柜面上的花色，摇了摇头，又自行的朝内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纯色布料。但待她上手摸了摸面料，便又摇了摇头。

　　掌柜被陈肆摇头摇得心肝一颤一颤的：“这位公子，不知您想要什么样式的布料。您不妨说一说，若是小店有，也好给您拿出来。”

　　陈肆抬眼，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可有细绸？”

　　掌柜还是头一回遇见要买细绸的，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她抱出了两匹来：“公子您瞧瞧，这两匹料子，您可有中意的？”

　　这两匹细绸，看得出不是新料子，但绸还是绸，摸得出来手感还是大大的胜过棉麻的。且看铺面里的料子就知道卫城，绫罗绸缎这些的是鲜有受众的。

　　陈肆也不挑：“这两匹，都要了。”

　　掌柜大喜，当即自行折了价：“公子，承蒙惠顾，您给四两便可。”

　　陈肆从荷包中摸出了四两银子结账，便抱起了两匹细绸。

　　到了店外，谈驰箬才开口：“买给你的婢女？”

　　陈肆轻应了一声：“也不全是，这两匹细绸可够做上好几件衣裳了，我带来的衣裳不掉几件了，也做个添补吧。”说是这样说，她的心里还藏着点儿心思——其中有一匹是朱红色，用来做嫁衣是最好不过的了。

　　谈驰箬的视线紧随着落在朱红色的细绸上，渐渐、渐渐的转到了陈肆的手腕上，细绸的艳丽颜色衬得她的手腕甚为白皙。他恍然惊觉，陈肆与来到上岭前一样，分毫没晒黑。日光打在她的脸上，也像是平白的给她涂了粉的。

　　是啊，这样娇娇弱弱的人，怎么承受得住营中将士那般的操练，得细细的养着才是：幸好他有准备。

　　在城中逛了一下午，陈肆给她记得名字的都挑了份礼物，独独谈驰箬在一旁，她不好选。

　　已然准备回府了，她觉察到了他的不悦。

　　陈肆抱着许多物件，费力的跑了几步，才跟上谈驰箬的尾巴，试探着问他：“齐兄可有什么想要的？”

　　谈驰箬骤然驻足，陈肆一时没收住力，就撞了上去。

　　索性脸只是磕在了细绸上，不疼。

　　谈驰箬头也没回，只问她：“不应是陈兄想好了，再送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