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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放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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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古堡已毁,树荫也越来越少,吸血鬼烈恩的处境显然已经十分糟糕。
但他看起来并不慌张,没表现出一点对阳光的惧怕,反而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丝毫不急于自救。
边上的段飞舟则完全搞不清状况,看到烈恩突然被烫伤都懵了,根本不知道阳光对一只吸血鬼而言意味着什么。
贺云舒就在这个时候走到了他们身旁。
烈恩将手中的石砖搁到地上,语气竟然还十分气定神闲,“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片森林正在消失。”贺云舒抬起头,看着烈恩上方已经不足几个平米的树冠,“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烈恩低笑一声,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依旧执着地想修复这片废墟。
但距离废墟最近的那颗树已经消失了,阳光隔在了中间。烈恩想要将手伸过去,却多少还是畏惧那种疼痛,以至于显得有些僵持。
仅仅片刻间,四周的树木便又更少了一些。
贺云舒敲了敲烈恩身后的树干,现在烈恩头顶的阴影已经全靠这一株了,“要是这棵也消失了,你打算怎么办?”
烈恩不吭声。
“离开吧。”贺云舒劝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古堡的修复可以从长计议。”
烈恩仍旧是那一句话,“我不离开。”
贺云舒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只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的吸血鬼,在这种时候着实是有些幼稚,语调间甚至还有那么点赌气的成分。
“究竟发生了什么?”段飞舟倒是更加关心眼前的变化,“这片森林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贺云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顶多猜测或许和时空的变化有点关系。
“对你们而言,这森林是突然出现的。”烈恩突然插话,“但对我而言,这片森林一直就在这里,一直是我的容身之处。”
说到这里,烈恩又顿了顿,强调道,“这里是我家,我绝对不离开。”
贺云舒无奈地看着他,那视线就像是看着一个正在任性耍脾气的小孩。
然后贺云舒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再度远离了这处废墟。
“诶……”段飞舟跟着他走了两步,想叫住他,但这次贺云舒没带着向杉,身后只有一个根本搞不清状况的保镖,就算叫住了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终段飞舟还是叹了口气,又回头去继续搭房子。
片刻后,贺云舒再度回到了汽车的位置。这次所花的时间果然又更短了,仅仅一分钟多一点。
“云舒学姐,咳,学长。”向杉第一时间迎了过去,满脸都是担忧,“你又到那森林里去做什么?我们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应该赶紧离开,不然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贺云舒与他插肩而过,走到汽车旁拉开了后备箱,“森林里还有人,我放不下他们两个。”
向杉皱起眉,神色十分不解,“有什么放不下的?学长你认识他们不过半个小时,为什么要去管他们?”
贺云舒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听到这话后直起了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向杉。
这目光十分平静淡然,并不包含什么情绪。
但只是被他这么静静地一看,向杉便突然地语塞了,好似正在接受什么审判一样。
“向杉学弟,”贺云舒开口问他,“还记得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向杉用力地点了点头,神情十分虔诚,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我当时与你素不相识,只是因为你从我眼前路过,我就追着你上了天台。”贺云舒说,“要说为什么,也仅仅只是‘放不下’这三个字,仅仅只是因为我无法放着眼前看到的人不管而已。”
向杉的喉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贺云舒收回视线,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手中的东西就再次踏入了那片即将消失的森林。
向杉跟了两步,却又停在原地。
其实他明白,贺云舒并不会在那片森林里遇到任何危险,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自处。
向杉突然走到角落,用其他人听不清的声音低声说了几句话。
“以后怎么办?如果那两个人继续跟着云舒学姐,会有很多麻烦。”
“不,我不能放弃云舒学姐,这是你当初答应过我的。”
“……是的,我明白。”
小陈注意到他这古怪的举动,困惑地问他,“你在和谁说话呢?”
向杉停止低语,抬起头来,看着小陈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小陈没有再说什么,只觉得眼前这家伙似乎越发显得诡异了。
……
片刻之后,贺云舒再度回到了那片废墟。
情况果然又更加糟糕了,烈恩容身的那片树影已经缩小了几乎一半。烈恩藏在那儿,几乎连活动都活动不开,整个人已经渐渐蜷缩起来。
段飞舟也发现了不妙,正在烈恩身旁不断劝说,想让烈恩暂时放下对古堡的执念,但烈恩根本理都不理。
当贺云舒走过去的时候,那片树影正好又缩小了一些。
烈恩的一条胳膊又被太阳晒着了,他脸上的肌肉当即就抽动了一下,疼得厉害,却又强行忍耐,不愿继续往里蜷缩。
下一刻,贺云舒展开了手中的东西,兜头就盖。
“什么东西!”烈恩只觉得天色突然一黑,然后他就被一个床单一样的东西给从头罩到了脚,但又不像床单那么轻软透气,被盖了一会儿差点憋死。
贺云舒笑了笑,回答道,“是车罩子。”
车罩子又是个什么东西?烈恩隐约感觉自己现在的造型可能十分丢人,很快从罩子底下钻出一个脑袋,正想一把将这玩意给揭开,却又被太阳给堵了回去,只能一脸郁闷地继续缩在里面。
此时此刻,他身后那棵提供了最后一片阴影的大树已经彻底消失了。
烈恩缩在罩子里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转过身,披着罩子蠕动到废墟前,继续折腾。
这执着劲儿真是叫人服气。段飞舟在边上哀叹了一会儿,只能继续帮忙了。毕竟古堡是他轰塌的,烈恩还守在这里,他也不好意思离开。
但就连这种赌气般的小执着,居然都无法得到满足。
烈恩又卯足了劲折腾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刚刚才拿到手中的石砖居然不见了。他愕然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废墟居然也和这片森林一样,正在渐渐消失。
四周的一切都在逐渐回到原本的模样,回到了贺云舒熟悉的世界。
这对段飞舟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小山坡和刚才的森林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同样陌生。
但烈恩彻底傻了。
他呆呆看着废墟消失的地方,看着自己消失的家。好好一个家,住了足足几百年,然后突然塌了,如今甚至连废墟都不见了?他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儿,只觉得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十分滑稽。
烈恩抖动着嘴唇,好半晌憋出一句话,“我的房子和森林都消失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这个问题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
“我之前已经顺利联系到了我的家人。”贺云舒说,“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暂时到我那里暂住。”
“是吗?”烈恩苦笑一声,话语中饱含惆怅,“我们之前还说是你迷路了,搞了半天,其实迷路的是我啊。”
但对于贺云舒的邀请,烈恩并没有同意,“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贺云舒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段飞舟。
段飞舟的神情中带着点跃跃欲试,显然已经十分意动。他已经受够周围这些突然陌生的一切了,也不想再一个人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迫切需要一个容身之处。
但他往贺云舒身后看了一眼,神情又冷了下来。
这废墟就像是森林的核心一样,当废墟消失的那一刻,整片森林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此时此刻他们离那辆汽车已经很近,甚至可以直接站在这儿看到车旁的人。
段飞舟看到了向杉,强忍着没有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却忍不住面若寒霜。
所以要因为这个大骗子而拒绝贺云舒的好意吗?段飞舟想了想,又觉得很不服气。
就在段飞舟左右为难之际,向杉突然走了过来。
在这短短几步路中,向杉思考了很多,不断回忆着他当初与贺云舒初遇时的情景。
那是向杉刚刚迈入大学校门的时候。在那个每个人都对人生的新阶段抱有极大期望的年纪,向杉却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以至于一度想要轻生。就是在他几乎要下定决心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个晚上,他遇到了贺云舒。
对向杉而言,是贺云舒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是贺云舒成为了他往后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与支柱。
如今向杉也终于明白,对于贺云舒而言,他只是贺云舒生命中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当初贺云舒之所以会救他,没有任何缘由。如今贺云舒放不下刚刚交谈过的两个人,自然更不需要任何缘由。毕竟假如贺云舒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向杉怕是早就已经成为一捧骨灰了。
女神早已成为了向杉心中不可动摇的一个信仰——哪怕女神实际上很可能是个男人。
贺云舒想要做的事情,向杉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阻碍。
他默默走到段飞舟的身前,低着头,带着比之前要诚挚一百倍的歉意,“当年的事情,是我自私自利,是我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你们。我知道道歉没有什么用,也不奢求原谅,只希望以后能和平相处,至少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你的剑我会想办法的,如果能给得到一点有关它下落的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段飞舟握着剑鞘,拳头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心情犹如翻江倒海,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如果你连这样也不愿意,至始至终无法容忍我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向杉抬起头,看着段飞舟的眼睛,“那你就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