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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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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棵大树的雕塑再也没长过一片叶子,藤真忘我工作的程度几乎到了令人称奇的地步,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整个复健所,事无巨细他都管了。不止这样,他还扩展了很多新项目,先是索性公开了以前实验室保存的记录,只要价钱合理运用方向正常他就卖,再来是建立了专门地培训机构,不但帮助病患复健还为她们提供培训机会,让她们出去后能有个手艺。他甚至主动出面联系了各类部门,跟很多手工业产品的生产商达成协议,让里面的病患一出去就有事做,搞得比大学生就业率还高。最后,他还请来了一位芭蕾舞教师,患者中各方面都恢复得好的人能跟着跳跳舞,出去后可以去健身房啊成人舞蹈中心之类的地方做老师,教人跳舞;病患们都希望出去之后能跳舞,所以复健做得格外卖力——当然,那些搞不懂努力和前途之间关系的人不在其中。
实验室里面逐渐有了小窝里斗现象,真希和乙竹医生比较保守,更愿意在具体病患上下心思;新间医生和主要负责人荻原医生看事情要退得远点,属于那种觉得让最多人好的方案就是最好,牺牲小众也无妨的人。两边在复健方案设计上有些矛盾,用药和手术上也起过矛盾;好在藤真下令医生一对一治疗病人,双方的病人都不会受到另一方的干扰,所以矛盾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那天要下班时藤真过来喊真希按时下班,真希惊奇地看着藤真:“你,居然提醒,我,按时下班?”
“薪晚上过来,他下个星期回法国,过来道别。”
真希这才发现时间过得快,转眼都九月了。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除了上班就是睡觉,两人都没了自己的时间。把兔子抓回笼子之后,藤真回办公室脱了白大褂,跟真希一起去隔壁超市买菜。真希看着藤真的拐杖说:“……我跟你商量一下,那天牧来了个电话,说你前十字韧带要不要换了算了?”
“牧?”藤真手上拿着一棵大白菜:“你们有联系?他几个月没音讯,做什么去了?”
“他跑案子吧,”真希敷衍道:“你在所里,他来电话,说了这个事……”
“是不是说,需要钱的话,直接对他说,不要让我知道?”
真希诚实地点头。
“你们两人不会得逞,”藤真摇头晃脑:“薪也是,你们也不会得逞。”
“你收入减少太多,藤真老师的病又……”
“我爸情况不错,最近不会花太多钱。如果有什么事,我也还有积蓄,我妈也能出点钱。”藤真拿着肉看保质期:“你的钱够不够?小雪妹妹她们呢?”
真希正烦恼着——实验室经费缩减之后大家的灰色收入降得几乎没有——真希苦笑着想,自己表面上忧国忧民地担心着活体试验,其实分钱时一点儿没少拿。
藤真见真希不说话,立刻说:“你缺钱?你要不要我先给你一点?”
“健司,如果不缺钱,你还在这里干么?”
藤真也不知道,他轻松地说:“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里收入是不错。”
“你那天和荻原医生说了什么?你们在他办公室里呆了整整一下午,我和乙竹医生都看见了。”
藤真似乎不想说,不过还是开口道:“有几位病人的数据记录,如果多测试几项的话,外面有人愿意出高价买这几项记录,荻原医生找我商量看做不做。”
真希一把扣住藤真的肩膀:“你没有答应吧。”
“还没。”
“没有。”
藤真别了别肩,让真希的手滑了下来:“实验室现在严重缺钱,”他顿了顿,认真看着真希:“我个人也很缺钱。”
“你早晚走上诚野的路,”真希轻声说:“最后会一发不可收拾。你这样做和诚野有什么差别?就是在拿病患做实验。”
“我看了,这些数据都不会增加患者负担,只是验血的时候多做几项化验,每日记录一次而已。我看着,不会让他们增加额外手术或不必要的药物辅助……”
真希气愤地转身,藤真忙抓住真希的手臂:“你怎么不相信我。”
真希想说,健司,你变了,可他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就真的变了。两人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沉默地买了菜回了家。过了阵,薪来了,薪照例抱着藤真又亲又摸,藤真和真希异口同声喊薪住手,哈哈笑了阵,两人又不再赌气了。
“小牛,明年初你来法国好不好?”薪靠着藤真坐:“干妈的舞剧明年初在巴黎首演,你和干爹一起来。”
藤真笑笑:“你这次回去,就是排练这套舞?”
“我带着真纪回去。”
藤真和真希再次张大了嘴巴,两人同时想到了牧。真希问薪:“真纪?她男人怎么办?”
“这个男人是个混帐,非喊真纪把小孩拿掉,”薪懒洋洋地说:“那可是我的孩子,他不能管我孩子吧。我把真纪带去法国生,之后小孩养在法国,啊,希望是个女儿。”
藤真内心一股对不起牧的感觉油然而生,薪斜眼看看藤真:“小牛又要说我了,我知道你是站在她男人那边的。”
“牧就让你们这么走?”真希好奇道。
“怎么,签证都下来了,他难道关闭海关不让我们走?”薪坐直:“跟这种人一起毫无幸福可言,对你不闻不问,你摔了可以晚两天才过来,还有可能招呼不打自己去赴死,让你迅速守寡。”
藤真不耐烦地提醒:“谁也不想死。”
三人不说话,过了会儿,藤真补充道:“他不是有意晚,他受伤了,在我这里养伤。”
薪看着藤真不耐烦的表情,默默地,也不生气。他仰头看天花板:“真纪现在正在努力,要把小孩也带去法国,我们签证都办好了,就看怎么带出来。”
藤真觉得这次真过头了,他皱眉道:“你怎么就这么想让对方家庭破裂?……你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
薪呆呆看着藤真:“你替他说话?”
“我不喜欢你这样做。”
“神经……”
藤真再不说话了,埋头看杯子。真希打哈哈道:“你们两个又吵架了,刚刚还又亲又抱,你们两个像小情侣。”
“谁跟他是情侣!”藤真没好气地顶真希:“……谁准他亲我……”
薪和真希都是一愣,随后两人大笑出声;藤真咕隆道:“真是……”薪大笑着跑上来抱藤真,这下更加放肆了,简直是左右开弓把整个脸亲了个遍。藤真也不推开他,无可奈何地让他抱着,真希大笑:“健司你就认命吧。”
“小牛,还是你好。”薪搂着藤真真心道。他和藤真坐去床边商量了很多有关舞谱的问题,他搂着藤真,紧紧搂着,像恋人一样呵护着藤真。他从没这样放肆过,小时候怕都没,他暗暗吃惊藤真竟已完全习惯了自己表示亲昵的方式;一边窃喜着,一边享受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说,还是我家小牛好。
“薪,记住,”藤真靠在薪怀中,拿着舞谱说:“无论多么高尚地理解方式,你没有亲自觉得的话,就不要采纳。”
“知道了。”
“感受不是由逻辑推出来,感受没有逻辑;虽然你可以在感受到来之后推敲出可能的原由,但感受永远都有第二条路走;但是你没有选择另一条路,并不见得有原因。”
“知道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舞蹈家,可是不在我面前,你总是放不开。”
“小牛,我爱你。”
藤真深呼吸一口,轻声道:“我也爱你。”
薪一愣,藤真突地抬起头,坚定而温柔地说:“我也爱你。”
薪死死搂着藤真,藤真在他怀中无声地笑,他让薪摇晃着,薪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陪着薪去了楼下,薪担心地看着他的腿,他说,之后我会想办法,如果需要帮助,我再联系你。随后,他静静看了薪很久,眼里尽是说不清的暧昧。他的脚尖微微地踮起再落下,再踮起再落下,每一次踮立都那样细微,几乎不是踮,只是肌肉突然缩紧再放松而已,生怕别人看见他踮一样。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笑容静止了般;可是他的小腿和脚掌不断地变着动作,脚掌左侧挨挨地面,又换做右侧挨挨,沙滩裤下露出的小腿肌肉突地硬起,纠结着,腿肚子上的肌肉霎地拱起——又突地放松……
拖鞋前面的脚趾死死地夹着,足底拱起些,跟拖鞋之间的缝隙就明显些;随后足底又放松了些,脚掌和鞋底贴在一起……
脚掌上的青筋变换了攀爬地路线,小腿跟腱部位的肌肉突地拉紧了……
青筋再次狰狞地弹了出来,随后再次匍匐下去……
又来了……
又来了!——藤真踮起脚尖,搂着薪的脖子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只愿意让你一个人抱我。”
薪顿时全身僵硬,藤真温和而有力地搂着薪的脖子:“我喜欢你抱我。”
“我舍不得你走。”藤真松开了薪的脖子,松开得也利索,没觉得他又多么舍不得。他扶着薪的手臂,像哥哥又像朋友般说:“你又要走了,又是十年不回来看我。”
薪不知道说什么,在藤真的注视下,两人站在街口,安安静静。藤真挥挥手:“走吧,走吧,你不走,我走了。”他转身,侧头对薪说:“我上去了,不想送你去停车场……”
薪哈哈笑,藤真微笑着转头,还没走几步,身后一阵光,随后就传来了一阵巨响。
藤真被震得手脚发麻,他回头;头顶上真希也因为巨响而打开了窗户,他埋头,对藤真喊:“什么声……”
一辆车从拐角的街道冲下来,将薪撞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