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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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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送走了第三期的病患——现在自然也不叫病患了——藤真说了一天的话,累得头昏眼花,在办公室里坐着,饭也不想吃。他有了点儿父亲般的感觉,觉得把自己家小孩送走了,自己跟着就老了。真希过来看他,真希开心地说:“这下又走四十个,二期里面十八人,一期?”
“三十四。”
“我今天也值班,晚上做好了过来找你。”
“这边门十一点关,我也没法开,你要提前过来。”
“好。”
“薪走了?”
“我怎么知道?”真希开门出去了。
藤真累得发慌,跟人说话累,扮演一副忧国忧民的所长更累。他去了休息室,休息室里还有纸杯子丢着,是病患们留下的——不知道她们以后的人生又是如何。藤真独自弹着琴,没有人跳舞了,他弹着节奏感不明显的曲子,快就快,想慢了也就慢。他思索着姑娘那句话,“医生,你喜欢怎样的女孩?”他糊涂了,发现自己当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渴求着什么,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满腔的感情,他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温柔体贴,蛮恨粗暴,驯服懦弱,坚强勇敢……都没了用武之地。昨天他对薪说自己希望等待一位合适的人选,这话是真心话,他确实真心期待着一位恋人的到来。可是他因此更加恐惧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恋人是什么样子。其实这位恋人早就来了吧,早就擦着自己的肩膀离开了吧,可是自己不知道,他错过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欢对方的。
怎么会二十五岁了还是处男座的呢,他沮丧地想。他确信自己错过了什么,生命中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来了走了,中间总有自己的恋人。他开始慌张了,其实他早就慌张了;他渴求着爱人,不被爱都没关系,被打被骂被拒绝都无所谓,先让我爱爱不行麽?他有这种直觉,他知道自己肯定错过了什么;心是知道的啊,可是心被一副面具遮盖了下去,让他无法猜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他努力搜索着记忆,他觉得记忆里有那么个人,隐约代表着那种奇异地感觉……可他想不起来了,他跟自己手下的病患一样,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曾经的某一分感觉其实意味着什么……他病了,他一定病了。
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那位没有表情的先生进来了,对方在他眼前跳舞,他却毫无知觉,完全没有瞧见。藤真的灵魂彻底飞出了他的身体,在这里得不到爱,他去其他地方找找好了。他祈求佛祖赐予他一位爱人,再这么下去他崩塌只是早晚;他只是需要一位爱人啊,只要有了这个人,他就再也不怕面对父亲的疾病母亲的离去,与薪或牧的分离。他求佛祖让他知道这人是谁,让这份感情具象化,就算这人在天涯海角,就算这人他不认识都可以……他乞求一位能让他爱的人。
眼前的男子静静地跳着,他跳跃力好,蹦那么高,下地时却很轻,激起泉眼一般清脆地“咚咚”声。藤真突然回神了,瞧见眼前人,他手下顿时停了。他吃惊道:“您已经来了?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我们排一出舞剧好不好?”藤真胸中的感情要将他胀破了:“我现在精力好得出奇,脑里全是想法。”
他坐回钢琴边,随便拣了首曲子弹。他觉得这曲子大概是合适吧,饱含激情,热情洋溢,正适合描述自己胸中的感情。他弹着勃拉姆斯第一号匈牙利舞曲,每一句乐句的尾巴上他都会延迟十六分之一拍,前面激昂地音符潮会突地缓慢下来,于是,这么热情奔放的曲子便也柔和了。是啊,虽没恋爱过,藤真却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位热情奔放的情人,他会为爱生为爱死,毫不顾虑其他事。在爱情中,他不会有原则不会有理智,做牛做马都成。他可以是细腻的包容的温柔若水的体贴的,也可以是狂野的豪迈的顶天立地的粗鲁的,全看对方喜好;他像手下的音符一样激流直下,他也像手中音符一般圆润柔和,即便是砸琴,也砸得小心翼翼。
十点半左右,真希登记好了病患的数据,看着四下无人,悄悄溜出值班室,穿过院子来了这边。他看见休息室有光,知道藤真在里面弹琴,直接走了过来。走去玻璃窗前,他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吓得全身如遭雷击。真希脑子里“嗡”地一声,身上一阵麻;手脚比脑子还快,他闪电一样躲回了墙壁后面。
他看见那位男病患正由身后抱着藤真,藤真还在弹琴,那人搂着藤真的脖子,将他的脸贴在藤真的脸上。真希以为自己看错了,天啊他一定看错了。他心虚地侧过头,躲在墙壁后面,再次朝休息室里看。
男人弯腰抱着藤真,藤真伸直了脖子仰起头,紧紧地贴在那人的颈子上。两人的肩膀都压得很低很低,脖子伸得老长老长。藤真仰着头,闭起了眼睛;那人的脖子缠绕着藤真的脖子,他埋头,亲吻藤真的喉结和锁骨。两人是拥着的,藤真那幅小骨骼身材整个陷在对方宽大的躯体里,那人的双手环在藤真腰上,而藤真毫无不满。
真希吓坏了,万料不到藤真会和病患相恋,更没料到藤真在感情中是这样毫无防备。真希在墙壁后面吓得喘不过气,大眼睛瞪着,他的眼珠不停地左转右转。琴房里的琴声正诉说着藤真此刻的感受吧,那样汹涌澎湃,那样热烈那样激昂……
真希拍着胸口想,天呐,藤真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