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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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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真纪比预计的恢复得快,大概十天就消肿了,十五天的时候已经在练习室里蹦蹦跳跳了。小夜子因为排练,早回了法国,薪多留了几天之后,也回了东京。小夜子和真纪在东京匆匆见了一面,她再次让真纪跟自己去法国,真纪说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要是什么了才去法国。小夜子才不听这套呢,她知道真纪是赖着老公孩子不愿意走而以。她对真纪说,你或许是对的,当年我丢下老公孩子走了,现在看来,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他们。真纪忙安慰她,说婆婆那天还说宝宝来我们家玩了,精神着呢,画画得跟叔叔一样好。
“他都多大了,”小夜子叹道:“还在玩……”
然后她又说:“让他多玩玩儿也好。”
薪和真纪要排三出舞,一个月时间三出,是有点紧。第一出说爱情,两人游刃有余,默契地扮演着恋人。第二出是痛苦的恋人,这个也不是问题,两人便痛苦了番。有问题的是第三出,即将与丈夫生离死别的荒木小夜子女士编了部关于死亡的舞蹈,两人看了半天没明白风格,要问人时小夜子已经急匆匆地回法国了。
按照小夜子的脾气,她也不喜欢多说自己的作品,好像自己写出来了,看得懂的人是福气,看不懂的是窝囊废,不关她事。她老转述藤真爸爸的话,什么当你听音乐时你不需要询问过多,因为音乐会告诉你一切,作曲家作曲时,一切画面他都已设想好了。这话拿给小夜子来说就是,我写的时候,可把我要说的东西都写进去了,你们直接看就可以了,仿佛那个舞谱旁边尽是注脚。
除了这个是双人舞之外两人看半天没搞明白哪个角色是哪个,好像是一个病人和一个死神,好像是一个病人和他内心在斗争,一边想早死早超生,一边还想多活几天。真纪还看出诸如前世今生之类的话题,薪琢磨着真纪的思维,突然又觉得这两个角色一个是人一个是时间……死亡包含广阔,你其实说它是什么和什么都可以,两人头一天看舞谱时坐在地上讨论了一上午,最后还是决定姑且相信一下小夜子的话,去跳跳,说不定答案就出来了呢?
跳了半天只是更加迷茫,这舞一点也不顺,这个动作和下一个动作根本没有联系,不知道是小夜子脑子混乱了,还是两人没摸出小夜子的逻辑。两人花了一个多星期把舞谱背熟了,憋着自己觉得这个舞很顺,可毕竟是不顺的,他们怎么理解也无法从中摸出感觉,这就像读着外文书籍,书里哪怕是至理名言也等于垃圾一样。前面两出舞早排好了,就这出舞,折腾得真希连掉四斤肉,薪吸粉的次数番了两倍。真希一次又一次地跳着,希望自己学会这套陌生的外文语言,了解它的含义。薪则三天两头朝藤真那里跑,寻求他精神导师的帮助。
薪讲述了自己的理解,然而藤真否定了每一项理解。薪说,于干爹的话,我其实觉得这是一个人和时间的交流,这个时间可以是物理的时间,可以是时光,当然也可以是某个具体的时段。后来他又推翻了自己,说死亡还是自己与病魔的较量。
藤真不知道答案,但他提醒了一点,第一,死亡的一方不见得是病人,或者自己。
要让藤真用语言准确表达这类感觉是困难的,藤真对薪说:“我一直觉得,你在舞蹈理解上面,有个误区,你总是用自己认为最好,最高尚,最深刻的理解来诠释——你懂我的意思,我找不准词——但是很多东西,就算理解了它的好,你也不见得真的那么做。”
薪枕在藤真大腿上,藤真埋头看他:“我的意思是,自己心里不起眼的感觉,才是你的感觉。”
“我觉得爱情和性没有分别,”薪弹起来,继续跳那出有关爱情的舞蹈:“你说我怎么表达?”
“我不知道。”藤真摇头:“其实,我妈也不见得是说两个角色,可能是要你们两人跳出一种舞台效果,一个人跳,画面有点窄。”
“芭蕾演员,你看,演员,”薪灵巧地跳着:“专业演员,是要把自己带入角色,不是用自己去理解角色。你不是也说,自己的想法不见得是他人的想法,自己的感受不是他人的感受嘛,每个人的世界观是不一样的。我应该努力去理解角色的世界观和表达方式,不是反过来。”
“我不知道。”藤真自再次摇头,这样的理解超过了藤真的能力范围,他这辈子没这么去想过东西。
“真纪比赛那天,我碰上谢尔盖了。”
“他现在在英国跳?”
“啊,他去英国,我顶了他的位置。”薪重新坐回藤真身边:“你知道他说什么麽。他说,我的舞伴永远都比我好,我是靠舞伴红起来的。他还说我跳舞毫无新意,更不会超越自己。”薪一声轻笑:“他还在找你,找了十年了,还在找。他永远找不到。”
藤真埋头看薪,薪说:“他说我那些话……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我们所里新收了个病患,芭蕾舞,跳得不比谢尔盖差。”
“真的?”薪弹起来。
藤真点头:“你是不是觉得超越谢尔盖了,你就是目前同辈人中,跳得最好的?其实说不定,在哪里,还有人比你跳得好。你还是不要想超越谁了。”
“你也说了嘛,我知道这么想才对,但是我无法这么想。”
“如果不理解死亡,你就跳你不理解,你面对着你不理解的东西。”
“说得好。”薪点头。
薪突地轻松了很多,他高兴地说,还是我家小牛最了解我。时间还长,他陪着藤真和真希去买菜。走在大街上时,他心情愉快,觉得时光流逝,还是小时候的伴儿最珍贵。他突地抱着藤真左亲右亲了好几下,惹得对面所有的顾客都看了过来。藤真当时就生气了,在家亲他他虽然别扭但因为从小亲到大他也就算了,现在在外面,这人又不是不明白规矩,为什么要胡闹呢。藤真不舍得对薪生气,所以他虽然马上就露出了又生气又难过的表情,但却没骂出来。三人尴尬了一秒钟,藤真转头,轻声说:“我去拿油。”说罢撇下薪和真希朝店后面走去。薪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一股失重感贯穿全身。
真希也不好说话,三人别扭着买了菜回家,不久之后薪就说要开车回东京了。藤真和真希留他吃了晚饭,藤真看着没气了,可是气氛不对,藤真显然又还在生气。吃饭之后藤真去所里看一下病人,真希送薪离开时劝他:“健司没谈过恋爱还很纯情,亲啊抱啊在他眼里都是大事,你那样吓到他了。”
这话一出来薪马上就不难过了,高兴道:“对啊,我都忘了,我们家小牛还是宝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