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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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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藤真笑着挂下电话,回头时父亲已经进客厅了,馒头跟在父亲身后,摇晃着尾巴。父亲脸色红润气色也不错,竟能利索地蹲下地逗馒头,再利索地站起来。他打开琴盖摸了摸,对藤真说:“我们把舞谱改了吧,不然没时间了。”
藤真手中有两份谱子,一份给了父亲看,一份自己拿在左手上,脚下缓缓地踏着,踮起了拍子。父亲开始弹钢琴,肖邦一号叙事曲前奏那段音阶过了之后,父亲在之后加了段肖邦降E夜曲,加在叙述曲本来的旋律上。本来是一架钢琴两只手,藤真爸爸手下出来的旋律却像四手联弹,叙述曲的旋律成了左手伴奏,夜曲的旋律盖上去,成了旋律。前面相对重复且单调的旋律之后夜曲的旋律又消失了,回到了叙述曲本身的旋律,快的地方很快重的地方极重,这么有感情这么渲染氛围的旋律让藤真特别激动。
他的腿已经没有办法再狂奔了,这么多年了,他也终于懂得了控制自己不再狂奔。他狠心分了点注意力给脚,其他心思则最大程度地用在轻快地试着舞谱上的步子上。他没有完全按照母亲写的动作跳,那个是写给薪或者真纪的,藤真比不了他们的腿。藤真喜欢快速的脚上技巧,和能展现力量、能绷扯身体的躯体动作,他尽在母亲设计的动作上乱加其他动作——总归只要轻快便不伤腿嘛!藤真爸爸看得眼花缭乱,提醒道:“儿子啊,你别老跳自己那套好不好?”而藤真能听爸爸弹琴,自是跳得兴高采烈的,也没顾父亲的提醒。
有儿子陪伴的父亲是快乐的,他更深情更专注地弹起了琴,琴声忽而无比大声,忽而无比柔弱,叙述爱情时温柔如欢快的小溪,叙述突然降临的灾难时地板震的抖,屋子里全是回音。藤真爸爸坐的笔直,双手飞起再落下,五指紧扣着砸向琴键,身体随之一弹,屁股离了凳子——一股力量贯穿进钢琴。他本是病人,快死了,可他一点儿也不像要死的人,还有无穷精力在体内。
琴声越来越快,是最后了,恢宏的旋律和最开始那单调深沉的旋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生当真波澜起伏。藤真脚下跳着手上拿着的谱子,眼珠快速地转动着,扫过舞谱上一行一行地标记;他突地开口道:“对,就是这里,你看,这里也没写清楚,脚并拢,再分开,两拍——但是妈没写清楚,是逐渐分开,在两拍之内完成动作,还是两拍两个动作,中间没有过渡。妈这个习惯不好。”
琴声嘎然而止。一阵慑人的寂静之后,一段铿锵地音阶响起,急切而坚定地跑去了顶。藤真脚下迅速地跳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复杂脚法快得翻着一片白就过去了。随后,再是一阵寂静,一段砸琴般的音阶响起,沉闷而不协调的和弦之下,藤真一边用脚尖支撑着旋转,一边在圆圈的中心说:“这里节奏要配合一下,只能钢琴配合,不然结尾很有可能跳不完——妈写了太多圈。”
最后两声和弦落下,藤真已经跪去了地上,不过为了照顾膝盖没有再摆上身的动作,而是用双手支撑着地。他趴在递上,埋头看舞谱,说:“这里是几段重复的旋律,其实变奏的话,更适合跳舞——第二次重复和第三次重复都是真纪跳,两段旋律,一样的人,一样的动作,就有点不符合妈妈的风格。这样跳太古典,和这个舞剧也不搭配。”
身后没有声音,藤真还拿着谱子思索着,一边思索一边轻念着拍子。他回头要跟父亲说什么,回头时才发现,父亲已经静静地靠着琴,睡着了。
当时窗外正是雷雨隆隆,不知道是不是天公给的伴奏。藤真还跪在地上,他的心跳顿时停止了。他冲去父亲身边,拼命摇晃父亲:“爸爸!!爸爸!!”他赶紧扶起爸爸,再低下身子抱起父亲,将父亲抱去了沙发上。父亲脸色还很红润,脸上皱纹不深,看着还如此精神,可是呼吸已经开始弱了,弱了,要没了。藤真霎地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也没有。他也不顾腿了,疯狂地奔出了屋子,朝农场的车库跑。他迫不及待地开了辆车回来,冲回屋子将父亲抱去了车上。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他没办法回头看父亲,因为下大雨,路况不是很好。那时他觉得全天下没有一个人帮他,父亲在后座要死了,他一个人在这个荒郊野外与风雨博斗,看不见前方。
藤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着开来医院的,他横抱着父亲朝急诊冲,浑身上下都是雨水。急诊室马上给准备了氧气之类东西,藤真抓过氧气管,冰冷地手指却捏不稳管子。将就着麻木地手指,他抬起父亲的下巴,拉直喉管,无比迅速地将导管插了进去;旁边几个小护士看得发愣,不知道这人是谁,技术怎么会这么好。急救室里所有人都不动了,看着藤真狂奔着东找西找,找急救药品,找点滴找器械,看起来像个疯子。最后末光医生下来了,还带下来了几位其他部门的医生;末光医生看着藤真也不忍心了,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藤真抢救他的父亲。
藤真的整个身体同思维分离了,古怪的是,这个时候只有身体在慌张,在奔跑在抖动;思维冰冷,脑子里只有一个又一个,一条又一条急救程序,先要这样,然后那样。急救室里好多人,本来是要集体上前救人的,结果所有人都成了看客,观摩藤真医生救人。父亲的心跳最终恢复了,藤真喘了口气,靠着墙壁,呆懈了下了表情。其他几位医生不明所以地看末光医生,末光医生低声解释:“藤真老师的儿子,也是医生。”
“藤真医生的孙子?”
“曾孙。”
其他几位医生点点头,其中一位对藤真说:“藤真医生,之后我们来,你需要冷静一下,这样的你上不了手术。”
“末光叔叔,”藤真稍稍皱起眉头:“占用您一点时间,想和您说点事。”
他同末光医生说了牧给的资料,末光医生明白了程序之后也觉得可以试试。现在先生这样其实也是个活死人了,与其靠呼吸器维持生命,不如试试其他办法。藤真再次给牧去了电话,他拜托牧请人过来,牧联系泉之后又拨了回来,说:“人已经上飞机了——藤真,藤真,你不要着急。”
藤真说不出话来,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牧在电话里说:“藤真,以后你爸出事你要跟我联系,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我肯定能帮你。”
这份温柔让藤真再坚强不了了,藤真耳听着电话,蹲去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