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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宣城 ...

  •   天下能被称为江南的地方,只在东越。江南不是一个城池,而是好大一处地方,有很多城池都归属于江南,这些城池只在东越。
      南楚人只能说自己是南方人,却不能说是江南人。江南,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江南有水,江南的水像是山间的小溪般细腻柔软。江南的水很多,多的三五十步便是一座桥。江南的桥很难被瞧腻,因为多而丰富。江南人想象了世间各种美好的实物雕刻在石桥上,高山流水,亭台楼阁,草木虫鱼。江南人的世界,处处是江南。
      斧头县到底里江南有些远,这些趣味自然少了许多,除了几处富家人的庭院,普通人很难欣赏到这类的美。
      宣城则不一样,宣城是个大城,离余杭很近。江南人人称道的城池只有两座,这是两座被天下人称颂的城池,一座是余杭,乃王都。一座是阖闾,传闻江城的入口便在期间。世间名士,但凡有机会的,毕然皆会前往观瞻一番。
      七月流火之时,撄宁整装待发。离别之日,他并未告诉陈阿三将要前往之地,也未告诉他将要去做之事,不过是说除外游历一番,不足两月便回,家里请陈阿三多加照应。陈阿三不知道撄宁要做的事情,他只是隐隐的察觉,和他比邻而居的少年,与他并不一样。两人平常的道别后,撄宁便出发。
      习惯背的篓子早就没了,他便和江南大读书的学子一般,背着一个竹箧,里面塞的自然是萱草堂的书。出发前他把剩下的一粒碎银子换了铜钱,本想留些给陈阿三,陈阿三不愿意要,倒是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钱塞到他手里,还嘱咐他收好。
      对于陈阿三,撄宁是极为感谢的,那个坐在石头上的早晨,陈阿三去而复返。他几次试图亲近陈阿三,未果。撄宁和陈阿三之间隔着很深的一道篱笆,篱笆的一头是撄宁的心门,另一头是陈阿三的心门,两人谁都不愿意对彼此敞开心扉,如此,又如何能成为亲近之人?那个晚上竟是两人最亲密的一次交集,此后相行相远,终于怕是陌路。

      一个人的旅途很寂寞,习惯了一年来城门外小六的陪伴,也习惯了半年陈阿三的存在,重新一个人从斧头县出发,有一种仿佛回到荒原上的错觉。尽管沿途有美丽的风景,再经过乡镇时亲切而热闹的人群,他依然觉得寂寞,好像这些人间仙境似的风景并不属于他,不如荒无人烟的雪地来的平静。
      于是,习惯中自然而言他开始避开城镇而行,不远离不进入,就这么一程一程的往东去。萱草堂里的中年男子告诉他,只要一直往东就能到宣城。其实他觉这种说法挺不靠谱的,但是大部分的路上没有人,只能一直往东而去,沿途遇上砍柴的樵夫,或者旅人,再修正方向,就这么随意而行一月竟真的到了宣城。
      宣城的城门才叫城门,高,非常的高。气势雄伟,巍巍而立,能令人生出一种高不可攀之感。撄宁被这种威严之气震的几乎不能动弹。身边进城的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嚷着“乡下人。”
      撄宁知道乡下人的意思,他在斧头县的时候常常被这么叫着,到了宣城更是地道的乡下人。东越人挺喜欢叫人乡下人的,作为外来人,不大能明白里面深刻的鄙视之意,乍一听似乎不过一句调侃之语,恶意不重。
      撄宁正了正身姿,收拾了收拾神情,才与人群一道往城门而去。宣城的管制没有斧头县严格,人们掏出身份文牒,收成的官爷随意瞟个一眼就过去了,文牒上的字那么小,自然是看不清楚的,这种看似散漫的情态反倒说明宣城的安稳。
      城之所以城为城,自然是因为其占地广,百姓多。宣城的街真是热闹的令人眼花缭乱,除了铺子里的小贩,街道上还摆了很多零贩,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特别新鲜。撄宁原就是一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当然也喜欢这些新鲜的玩意,不过时,他的左手捏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捏了个纸风车,之前装起来的那副生冷模样完全消了去。
      逛了个把时辰才把整条街给逛完了,肚子也撑饱了。吃饱喝足当然要做正经事,他得找人问问考试的事情。此前看了本闲书,写着欲知天下之闲事,当寻小二也。小二,自然是跑堂的店小二,撄宁深以为然。
      富贵的店他是住不得的,找了一家店面斑驳的,看起来年久失修的客栈,一问价钱,挺好,三文一个晚上,号称整个宣城最便宜,自然也是整个宣城最破的客栈。
      二楼的房顶上隐隐能瞥见天空,地上摆了好几个盆,小二露出一脸谄媚的笑,乘撄宁不注意时把盆子往角落踢了踢。
      “装雨水的?”撄宁仿若不经意的问。
      “诶——不过宣城很少下雨,客官您别担心。”
      “嗯。”撄宁当然不担心,家里的草棚子漏起来更来劲。犹记得第一回大雨时,被湿透的床褥子给惊醒了,整个屋里水漫的到处都是,根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自此撄宁才知道,东越的雨有多可怕,更可怕的是一个月足有半夜的时间在下雨。于是,他和陈阿三商量着修屋顶,买的是阿三店里的废木料,薄薄的铺了好几层,又铺上厚厚的草,才算缓解了屋外屋里一起下雨的窘境。即便这么费神的修,真正大雨时还是需要拿盆子接水。所以,撄宁看着屋顶的几个小漏缝,觉得格外的亲切。
      “客官您好生休息,小的先下去了。”
      “等会儿,和你打听点事情。”
      “那没问题,这宣城里的事就没什么小的不清楚的,您随便问。”说着便伸出一只手来。
      撄宁不太明白那只手的意思,“你知道学堂考试的事情吗?”
      小二伸了伸手。
      撄宁自然是不明白。
      “客官,你是没出过门吧?”
      撄宁想了想,以前出门没和人打过交道,这么算的话,是头次,他点了点头。
      “您要是问学堂的事,小的知道,说自然要说一会儿,您看,是不是给点辛苦费?”
      撄宁总算是明白伸手的意思,他一想,这动作他见过,在头一回去斧头县县衙门口衙役也伸过。他掏了一个铜钱出来,小二的脸色有些僵,他又加了一个铜钱,一起递给了小二。
      “谢谢您嘞。看您的模样,是来考学堂的吧?”
      撄宁点了点头。
      “您是问对人了,要考学堂,明儿您得去下衙门,换个准考证,您拿着条子吧?”
      条子自然是带的,《学堂秘籍》里写着,要带个县衙出具的条子去宣城换准考证,看到这一条的那天他就去了县衙拿了条子,给了衙役十文钱。
      “带了就好,换了准考证,考试的地方和时间准考证上都有。不过不用看,每年都是一样的,都在宣城城东头的王家私塾开考,日子是八月八日,也就是四日以后。咱们客栈离的近,您啊沿着大街一直往东走,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私塾。考试分三天,具体考什么小的就不清楚了。”
      “每年来考的人多吗?”
      “饿呵呵……有是有的,多却是不多的。”
      “为何?”
      “小的悄悄和您说,您可别往外说。凡考试都有内定,听说,这些年能进学堂的都是内定之人兼多。”
      撄宁忽然想起萱草堂中年男子说的那句“有胆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客官您别泄气,这不多不是还有嘛?您还会有机会的。”说着便麻溜的退了出去。

      这个晚上撄宁睡的不太好,小二的话,草堂男子的话轮番在他脑子里过场,如果已经是内定,他还去考什么?明知无望偏还去,那是愚蠢。
      可撄宁一直都是一个愚蠢的人,他的人生从未聪明过一回,既如此,便一直愚蠢下去。
      “那便去吧。”他对着自己说完这句话,沉入了深深的梦乡。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座高的看不见山顶的雪山,他拼命的往上面爬,摔下来,再爬起来。他想停下来,却发现脚不听使唤。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先去摸了摸脚,是热的,没有冻僵。头很疼,像是一夜没睡。他似乎总是无法改变这个习惯,只要心里有事,便不能安眠。
      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家里人说要带他去打猎,他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却发现雪下的太大,根本无法出行。
      准考证换的很顺利,一张薄薄小小的草纸,上满写着考生姓名,籍贯,年龄,除此便无其他。剩下的便是安心等着开考。
      撄宁并没有临时抱佛脚,反倒像是完全放下考试这一回事情,开开心心的逛起了宣城。当然他去了王家私塾,正如店小二所言,离客栈很近,沿着大街一直往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便到。门口有人拦着,他也没打算进去,就在外面站了会儿,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后面的两日,他随意走了几个名胜,看了宣城很出名的栗山,去拜了栗山的大佛,听说求什么都很灵验;去了西城的橘子林,里面有一片很美的湖,因为湖水特别蓝,被称作宝石湖;最重要的是去了宣城的书铺,琳琅满目,品目齐全,然则他不是很喜欢,来往的人很多,有时候嘈杂的反倒不像个书铺子,很多年轻的学子排着长队,撄宁站到前头瞟了一眼,竟是买真题,据说命中率高达百分百。百分百?不等于是泄题吗?一听价码,二十两一套。撄宁只能无奈一笑,转身离去。
      此番看来,内定之说未尝不是真的,若是内定,考题泄不泄露无甚关系,连考试本事都无甚关联,不过是一场名目,看着热闹罢了。
      撄宁的心情越发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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