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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城里 ...

  •   城外的人总是仰望着走进城里的人,在他们的仰望里,那是一个有屋檐的地方,那是一个有米饭的地方,那是一个可以站起来走下去的地方。
      然而这个世间之事,常常事与愿违。
      因为想象而产生的距离,制造了一种虚伪的美好,就像是海市蜃楼,远的不可企及。你最初是什么样的人,你最后还是什么样的人。
      四人结伴走进城门的刹那,守城的几个士兵乘着他们彼此寒暄之时,用一脚绊的四人跌了一个狗吃屎。士兵们笑的前仰后伏,城里的人们笑的肆意大声,他们跌倒在地,痛的爬不起来。
      “王仁慈,给你们这群狗机会,但是狗就是狗,到哪里都是狗。”说完朝着他们吐了一口浓痰,刚刚好挂在一人的头发上。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给我听好了,拿着你们的文牒,去县衙里面报道,等盖完手印,就算完了。好好受着宣城的生活吧,狗们,哈哈哈……。”
      四个人艰难的爬起来,恨不能遮上脸面,让人瞧不见。可惜,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太阳亮的能照见世间一切暗淡。
      这只是开始。撄宁如此想着。

      宣城很大,这只是宣城的一个边县,斧头县。
      同行的四人,边往县衙走着边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陈阿三,今年二十四,南楚人。”陈阿三的头很大,头发却很少,说话的时候牙齿有些漏风,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似乎少了半颗门牙。
      “我叫鲁石头,今年十八,东齐人。”鲁石头的人和名字很像,长得很魁梧,和撄宁比起来更像北晋人。
      “我叫朱平,今年二十整,南楚人,和阿三哥是老乡。”朱平长的极为秀气,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人,很难想象一个窝在城墙边一两年的人,还能维持一份干净。说起话来更是细声细气,像是一个读书人。
      “我叫撄宁,今年十五,东齐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撄宁并不想告诉三人自己来自北晋,虽然此时的大家看起来很像是同伴。
      “我们都是东齐人,怎么说起话来差那么多?”鲁石头抓了抓发痒的头皮问道。
      “东齐人难道难道讲的话听起来都一样?”撄宁没有回答鲁石头,他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倒是陈阿三接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看出撄宁的紧张。“人家弟弟还小着,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哪里欺负他了,你别胡说。”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起的,说不准还要一起很长的时间,别闹腾。”朱平拉了拉鲁石头的袖子,撄宁看得出,两人的关系比较好。
      “阿宁,鲁石头比较糙,说话没什么分寸,你别介意。”朱平亲昵的摸了摸撄宁的头,“我以后就叫你阿宁,你呢,叫我阿平哥。”
      撄宁朝着朱平和鲁石头笑了笑,他想着,朱平真是一个挺好的人,自己的头发这么脏,他都不介意。他挺喜欢朱平叫自己阿宁,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
      “阿平哥。”
      “还有我,还有我,叫我石头哥。”
      “石头哥。”
      撄宁又冲着陈阿三叫了一句“阿三哥。”陈阿三并没有应,只是点了点头,似乎不喜欢他的这个称呼。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举步往县衙走去。几人商量着,一会儿让朱平和官爷们搭话。

      县衙的门庭很高,门口竖着两尊石狮子,特别威严。四人站在县衙门口很久,他们进不去,拦着他们的是两个衙役。他们多次出事文牒,两个衙役像是没有看到,就是不让他们进去。
      站的久了,衙役们直接拿棍子赶他们。
      “叫花子,给我站远点,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官爷,我们是今早拿到文牒的,城门口的官爷关照,要我们来县衙登记,您看,是不是让我们进去。”
      “谁让你们来的找谁去,别在这儿瞎嚷嚷。走,走,走。”
      “官爷,我们就是来登记文牒的,你行个方便,给我们指个路。”
      “有文牒了不得啊,让我们性格方便,行啊,拿来!”左手边的官爷伸着手,想朱平讨东西。
      朱平只能尴尬的笑了笑,逐渐朝着台阶退出。他自然是听的明白衙役的意思,这样的事情他在南楚见过太多太多,只不过他天真的以为东越会不一样,原来,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人。
      “阿平哥,他们什么意思啊?”鲁石头抓着朱平的手臂,似乎有些过于用力,朱平的眉头皱了起来。
      “石头哥,别扯了,阿平哥挺疼的。”撄宁这么一说,鲁石头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扯的有点紧,放了手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对不住啊,阿平哥。”
      “说说情况吧,朱平。”
      “阿三哥,石头,阿宁,官爷的意思是要银子,不然就不放我们进去。”
      陈阿三皱紧了眉头:“那是要多少?”
      “我没敢问,应该不多,毕竟只是看门的衙役。只是,就算不多,咱也没有。”
      四人沉默了许久。
      撄宁原是没有银子的,但是进来前小六和他说,篓子里的几个竹简能值点钱,让他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当了。
      三人在那边商量着怎么办,撄宁只是沉默着。
      朱平注意到撄宁的沉默,他瞬间就明白,这个长的皮肤白白的小个子口袋里大概是有钱的。他递了个眼神给陈阿三和鲁石头,两人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撄宁并没有注意到气氛的改变,他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去当铺,要不要把挡了的钱拿出来。
      “阿宁,你年纪小,这事轮不上你操心,哥几个会想法子的,一会儿咱们几个去看看能不能找点苦力活干干。”朱平再一次摸了摸撄宁的头。
      “就是就是,我鲁石头别的本事没有,力气有的是。”
      陈阿三似乎也想伸手安慰撄宁,只是这手还没伸出去又缩了回去。
      撄宁很感动,他隐隐的明白,如今四年是一条绳子上蚂蚱,于是,他说:“三位哥哥,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便转身向前跑去。
      进城的路上,他早已留意到当铺的位置。
      七根竹简,卖了一两银子,撄宁不知道亏不亏,他甚至没想到这个问题。当然,后来他才知道,自然是亏了,他手上的这几个简,能卖上一根一两。他让当铺的先生换了把碎银子,踏出门前,他把最大的那颗塞进了皮靴。
      给了衙役一块最小的碎银子,四人进了县衙,盖章的文书先生,又收了一块碎银,四人总算是上了县衙的文档,留了手印,文牒算是正是生效,从此,他们便是东越人。
      上了文档自然是高兴事,朱平说怎么样都要庆祝一下,大伙儿没钱,自然是有钱的出钱。找了个半大不小的馆子,点了几个便宜的菜,几人一顿糊喝海吃。朱平第一个醉了,趴在桌上起不来,陈阿三是第二个醉的,鲁石头倒是挺能喝,和撄宁拼到最后。撄宁长得挺小,酒量倒是不差,很小的时候醉过一回,睡得不省人事,自从就不敢喝酒,今回因着高兴,多喝了几杯,最后喝醉了。趴下去的时候,他甚至想着,真好,多了几个哥哥,以后的日子定不会很寂寞。
      撄宁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黑,是酒楼里的活计叫醒的他,只有他。
      桌上的菜早就冷透了,酒壶三三两两的倒在桌上,看不见其他人。
      “客人,小店打烊了。”店小二一边收着桌子一边催促撄宁。
      “打烊?”
      “对啊,打烊!”
      “他们呢?”
      “他们?哦,你说和你一起来的三位啊,早走了。”
      “走了?”
      “对啊,走了。您睡了几个时辰,他们便走了几个时辰。”
      “果然不能喝酒啊……”撄宁自嘲的笑笑,他习惯性的想背起一边的篓子,却发现篓子也没有了,篓子里放着他刚才当掉竹简的几个碎银子,抱在当铺老板给的一块碎布里。那块碎布还挺漂亮的,上面绣着花。
      “我的篓子……?”
      “您的篓子?”小二一拍自己脑袋,“您该不是被顺了吧?”
      “大概是吧。店家,这一桌多少钱?”
      “钱?走的几位付过了。”
      “付了?付了就好,那我走了啊,谢谢您。”
      “不客气,您慢走。”
      撄宁走出酒楼的时候脚有些虚,于是他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这一坐便是一夜。被骗这样的事情,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他自嘲的想了想,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头一回被骗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过,绝没有下一次。下一次多了以后,他便不说这类话。
      第一回被骗大约是五岁的时候吧,他和山里的孩子们一起玩捉猫猫,一个孩子找,剩下的孩子躲,他躲在一个山洞里,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找来。一开始他很得意,以为自己能躲别人才找不到,后来等到天都快黑了家里人来了,看到他傻傻的缩在山壁边,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他觉得特别的疼,可是没敢哭。家里人扯着他的耳朵就往外面拎,一遍骂他蠢。
      后来他回忆起来,真的觉得自己蠢,多明显的山洞,不用找就能看到的山洞,没有人找来。山里的孩子不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想和他们一起玩,原来,其他人不想和他一起玩。想明白的那一年,他十岁。
      离开大山,他以为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他将忘记过去的那个愚蠢的,软弱的撄宁。然而,事情证明,笨熊离开北晋,还是笨熊。

      他坐在冷硬的石头上,就像之前的无数个靠着城墙的日子一样,城里城外,并没有不同。也许还是有不同的,他失去了他的篓子,他的竹简,他的银钱,以及伙伴。
      身体好像失去了力气,他知道应该站起来,离开冷硬的石头,找个地方落脚,毕竟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奈何思维很清楚,腿脚却不听使唤,他只能坐在石头上,等待着。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
      天黑了,天亮了。
      生活便是这样,无论你多么痛快,也无论你多么的痛苦,她从不会停下。她冷眼看着世间的众生态,如何蝼蚁般苦苦挣扎。
      坐了一夜的撄宁失去了很多感受,他已经苏醒却无法站起来,两股很疼,脚失去知觉,不过太阳已经升起,因为夜晚歇息的安静悄然褪去,早餐铺子开始叫卖,人重新行走在阳光下。
      真是热闹啊,和极北之地的寂静截然不同的热闹,多好。馒头的香味随着小贩的叫卖飘了过来,真是香,香的口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撄宁终于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发黑,他一下子栽倒在地。
      好疼。
      一双有些乌黑的手升了过来,扶起倒地的撄宁。
      撄宁抬头一看,是陈阿三。
      “阿三哥?”撄宁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快溢出眼眶。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阿三哥,以后叫我陈哥。”
      “哦。”
      陈哥搀着崴了脚撄宁想着街道深处走去。此时撄宁觉得很痛快,昨夜有多痛苦,此时便有多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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