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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恶化 ...

  •   二爷派出去调查的人还没有回来,蓬莱布庄又出了第二庄大事。春季里销售的珠光色布料,有几户人家穿了后皮肤过敏,长出大片的红疹子,请了郎中来看不见好,反而有两人因此病亡,一时间,句吴城的百姓人心惶惶,许多人闹上各大布料铺子,要求退款和赔偿。原本名声极好的蓬莱布庄一时风雨飘摇,布料铺子被迫关门。正当二爷和众管事商议如何设法平息事件,安抚疯狂的百姓时,句吴城令亲自带官差破了蓬莱布庄的正门,压了二爷便往城令官邸去。
      此时,刚刚好,是元庆三十年新年。
      二爷被带走前,正在大厅与众管事议事,他当下交待,蓬莱布庄接下来的事务,由撄宁全权负责。之后的几日,撄宁未有机会踏出书房半步,每一日皆是坏消息,管事们似乎对蓬莱布庄的将来不抱任何希望,一切只凭撄宁指挥。撄宁很累,更痛苦的是,昼日不歇却无任何助益,人们开始聚集在蓬莱布庄的门口,头几日还不过是叫嚷,后几日便投掷鸡蛋,烂菜,甚至于碎石头,蓬莱布庄的人吓的不敢出门,连平日里的采买都变得困难起来,撄宁无法,只能将每日餐食缩减。最糟糕的却是,下人们开始出逃,盗了主家的东西,夜半就失去踪迹。消失的人蓬莱布庄无力找回来,管事们提议,但凡发现有出逃迹象的,当场打死。可撄宁觉得这么做太残忍,起初没有同意。后来出逃的人实在过多,撄宁只能点头,昨日于正厅大院,打死了两个家仆。鲜红顺着地砖缝隙一点点的往外渗去,家仆的股部被板子打的稀巴烂,半个时辰后,满鼻子都是浓郁的献血味,满院子的缝隙都是血迹,撄宁很想逃离,可是管事们紧紧的站在他的两侧,提醒着他不可逃离。
      当夜,他无法进食,吃下去的东西又返了出来,家仆的哀嚎声无法停息,血液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那一副生生将人打死的场景,是撄宁第一次见到,人命之贱。深夜,他突发高烧,满嘴的胡言乱语,下人请了郎中来,开了几副安神的药,第二日,他卧床休息了半日。午时,小六来探望撄宁。
      “爷,您的身子如何?”
      “并无大碍,无需担心。”
      “小的怎能不担心,如今不比在外头,小的能日夜看护着,好和坏小的都能一早知道。如今咱们隔的远,小的力衰顾不上。”说着竟是有掩面之意。
      “小六,我真的没事,大约是累着了,加上昨天的事情,一时接受不了,损了心智。郎中开了药,喝几副就好了。”
      “小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之间,有什么是不当讲的?”
      “那小的便说了。如今蓬莱布庄风雨飘摇,人心涣散,家主三爷二爷相继出事,这里恐非久留之地——”
      “小六,二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正是因为如今形势不好,我更不能弃而离去。”
      “可爷——”
      “小六,人,不能不讲良心。”
      “爷,您忘了临书镇上发生的事了吗?良心?谁又和咱们讲过良心了?”
      “……”
      “爷,您别忘了咱们是如何进的这蓬莱布庄?”
      撄宁抬头看了小六,他自然知道自己和小六因何入的庄。
      “爷,您比小的聪明许多,小的能想明白的事,爷,必然也是明白的。”
      是啊,蓬莱布庄,在句吴百年屹立不倒,必然是有其强大之处。这一年,他们就这么看着它,说败就败了。若说后面无人运作,如何能令人自服?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逃离的。
      “小六,临书镇发生的一切,你是不是有所怨?”
      “是的,小的有恨。”
      “我也恨。那一年,我如果参加了最末回的考试,不是第一也必是第二。如果我顺利从学堂毕业,拿到官考资格的我说不定已经是个小县官。如果……可惜,这些我寄予无限憧憬的如果再无可能,不仅如此,我还残了一条腿,天冷下雨的时候,疼的很。”
      “爷~”
      “很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怨恨的睡不着觉,最恨的时候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也好过熬一场无望的人生……我恨这些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人,我恨对我冷漠旁观的人,我恨这世间滔天的不公平……可是,小六,正是因为我恨,我才不该此时离开。”
      “……”
      “小六,你可懂?”
      “爷,小的如何能不懂,可——”
      “小六,我这一生大约再也成不了了不起的人,但至少,我还想做一个人。蓬莱布庄对我有知遇之恩,二爷对我有知己之情,即便大权势想让蓬莱布庄衰亡,可它还未亡。更重要的是,亡它的人,如何都不该有你我。”
      “小的,明白了。”
      “小六,污浊尘世,遇一真心待己之人,难于登天。有幸遇见,自当珍惜。人活一世,不求无愧于天下,但求无愧于自己。”
      “比起爷,小的只能想到自己,小的羞愧。”
      “不,小六,该羞愧的人,是我。你劝我,是全心为我着想,可到底是我任性,才时时想着拉你陪我。”
      “爷,天涯海角,生死病痛,小的心甘情愿。”

      撄宁的病下午就好起来,一起床便会书房处理事务。无论如何,他要为二爷撑着,多撑一天是一天。他相信蓬莱布庄的布料不会害人,司法会回二爷一个公道,他很快就能回来。而小六常常跑二爷院子,给撄宁准备饭食,他的爷想要为蓬莱布庄奋斗,他既然说了会支持,一定是支持到底。
      这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为了平息民愤,撄宁只能当众表态,蓬莱布庄的布料绝无问题,他要求每日上门来的人们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来证明面料的安全。关闭的铺子重新营业,接受买家的退货,库房盘算了整个蓬莱布庄的值钱物,能变卖的卖,能当的当,先将退货收拢,压制民怨。收回工作持续了几日,民愤果然平息了不少。紧接着,撄宁便和管事们商议,想法子证明布料的安全。
      召王一直未从余杭归来。
      元旦过后,城令升堂审讯布料投毒案,证人言辞灼灼,逻辑缜密,城令大人当堂判决如果蓬莱布庄不能于七日内出示有效的证据来证明布料的安全性,二次升堂时将直接结案判刑。
      撄宁了解到,东越有一个商行,统管了整个国家的商业运作。商户说是出现商业纠纷,都可以去寻求协调。句吴因为是布料大城,城里有个分会,撄宁便去寻求帮助,商会同意由他们出面来验证布料的安全性,如果没有问题,他们可以出公示来证明。
      蓬莱布庄的面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商会用了七日,当众用各种方法来证明,布料确实不存在任何的问题。不了解情况的百姓有许多,人们皆拿出自己买下已制成衣服的面料来,商会一一验证,无问题。
      此时,召王已回到句吴。大管家再次去召王府求见,当即得见归家的召王,召王自是不相信蓬莱布庄会做成投毒的事情,承诺二次升堂时,他会亲自监审。
      再次升堂,召王亲审,句吴城令协理审讯。蓬莱布庄拿出商会证明,然而死者的家属拿出郎中的证词,证明两位死者皆身患疾病,不可穿戴珠光面料,死者吸入珠光面料中含有的亮色粉末,突发疾病而亡。此证词和仵作验尸的结果不谋而合,遂召王当堂下判,蓬莱布庄未有投毒行为,但是珠光面料确实存在风险,而蓬莱布庄销售时没有做出说明,导致买家意外身亡,判决蓬莱布庄二当家流放边城十年,以赎其罪。责令蓬莱布庄半月内收回全部珠光面料,歇业整顿。
      元庆三十年一月,纵横百年的蓬莱布庄,就这么败了。判决一下,官差便上门查封了蓬莱布庄所有的田庄,商铺。撄宁或者管事们再也管不住狂躁的下人,三日,蓬莱布庄除了几个无处可去的老人,变得空荡荡。二爷的侍妾,三爷的侍妾们,卷走了房里大部分的珍宝,三爷的花园子被逃散的人踩的稀巴烂。
      没几日,有人带着蓬莱布庄的地契,上门要求还留在庄上的人立刻离开。
      撄宁,小六,剩下的三位管事,马管事,金管事,还有马房的老人家,看着新主人砸了蓬莱布庄的百年牌匾,关上了蓬莱布庄的大门。
      一年前,他们随着热闹的人群从这里被带了进去,今日他们在同样的地方被人赶了出来,从此,句吴再无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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