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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冷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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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的间隙里,C3总是想起那把刀。
镔铁刀,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往下坠。整把刀颜色都是灰朴朴,唯有开了刃的锋口上有一丝冷芒。
映日生辉。
刀煅打的很精致又很粗糙。刀锷刀护都草草为之,毫无花饰。只有刀身厚实,既硬又韧,刀刃磨的异常的锋利。
刃身中部靠下,有十七条淡淡的擦痕。C3常看爷爷一个人坐在那里,手背上有块显眼的老人斑,用一块碧青油石细细磨刀,再拿一方白色绸布缓缓拭灰。
想不通那几道那么淡的擦痕,从他小磨到他大,二十来年怎么就磨不下去?
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
那刀杀过人。
杀过一个人的刀,就多一条怎么也磨不掉的印子。
就像他的那把56军刺改一样。
C3的爷爷不太爱说话,身体硬朗,但一只手臂却是废的。本来安排他享受革命伤残军人待遇,老爷子硬给推了。
后来居委会的找过来,神色恭敬,手上提着补品,笑容满面。
老爷子东西收下了,指指胳臂,说,这不是日本鬼子打的。不是革命伤残。
那人就有些窘涩,说那□□,人都疯了……
谁也不能骂我那些兄弟!疯子也不行!
C3正凑到客厅里想抓糖块儿,老爷子揽过来,摸摸他脑袋,塞了把糖过去,说乖出去玩,爷爷说点儿事。
C3出去了。
他知道爷爷的手臂是怎么回事,他家后边一里外是座墓园,爷爷常拎着酒去一坐半天,有时他就去找。里面有几座坟,被扒开过,是这几年才新修的。
那些人来扒坟的时候,据说爷爷就提了那把刀,二天一夜,一夫挡关。
C3考上军校时也没弄明白那刀到底是什么来历。
接到通知书时,军校按例是提前提档,提前报道,走的急。
老爷子把他按在刀前,叩了个头。
“看到没?有接班的喽!”
去报道时坐的高客,人不多,C3捂着耳机听MP3,没注意身边坐的是谁。车过收费站停了下,C3迷迷糊糊的抬头,MP3没电了。
他皱着眉在那儿摆弄,撬出电池来拿牙咬咬,咬出一排排的细牙印后再塞回去。
不到一分钟就没电了。
再拿出来咬。
身边那人看着他跟电池较劲儿,眉头都要拧成花了。
“多不卫生!”
眼一溜,看到那人表情,C3解释,上高中时打手电看书,电池没电了,都是咬咬再塞回去。
“就能有电?”那人问。他比他大不了两三岁,头发估计是原本剪的极短后来长的长了,不太规矩,可人坐在车座里也是肩挺背直的,跟那发型正正相反。
“嗯!”C3答应的肯定之极。
“还是没电!”那人最后判断。
C3默默的把MP3塞回去,心说电池真不给面子。
“听我的吧。”那人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C3打量,嘿,名牌,没小二千下不来嘿。
C3拉过一耳机塞上,那人翻列表,播放。
C3差点没被震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偏生一张猫脸还是习惯性的淡定木表情,极喜感。
“好听吧?”
“嗯,好听。”C3维持淡定点头。
大音量的《 the sacred war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那高亢的小号声,不吓着才怪。
百年修得同船渡。
那同车呢?
C3不知道。
三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一人挂着一只耳机,银黑色的MP3在肩膀间随着车行晃来晃去。那人的列表里没有一首流行歌,全是类似《 the sacred war 》的战争歌曲,自然少不了保卫黄河与八百壮士。
偶尔那人会跟着音乐哼出几句,声音不大,但都是很快就觉察,左右看看,急忙打住。C3嗓音极好,但只要唱歌,就是跑调跑得全班人一齐上也拉不回来。一次他们北京音乐大学毕业的音乐老师弹着钢琴伴奏,他站旁边跟着唱,结果唱到一半老师OTL的停下:等会儿,我找找调……
C3闲着就聊起这件事,正好MP3里正放保卫黄河二重唱,C3说,当年他们班排过这个节目,先是把他编到第一声部,结果第一声部跑调了。
然后把他调去第二声部,第二声部也跑调了。
最后全班上场,他留在座位里看东西……
把那人乐得前仰后合。
不过那把镔铁刀的来历,还是那个人告诉他的。那时耳机里响的是田汉做词的大刀进行曲。
长城抗战,喜峰口,二十九军。只这几词,已经是一片血色弥漫,烽火狼烟,半壁河山。
曾以为,以血肉之躯与敌钢铁相搏,是一种气动山河的悲壮。后来C3也会想,那何尝不是一个国家,在无可奈何下,最魂断神伤的痛楚。
军校的生活并不像C3原想的那么枯燥。
他报的是国际关系,但是后来却因为名额满了,被调去了陆军指挥专业。
打电话回家时,爷爷呵呵的乐说调的好,什么国际关系,国家硬了没关系也找你拉关系。陆军好,陆老大。中国陆军,不可战胜!
这句话C3常听,中国陆军,不可战胜。他知道爷爷当过兵,杀过日本鬼子,也参加过淮海战役,爷爷总是称为“徐蚌会战”。
但老爷子从来不说那些事情,讲都不讲,提也不提。
也不许别人提。
C3是最受宠的,可是也不太敢问这些事。
就是那把刀,一直摆在最显眼的主位。
C3小时候拿起来想看,却没想到那么重,失手就掉了下去。当时地上铺的青砖,C3清清楚楚的记得,刀锋砸在砖上,迸出一片火星,砍出一道深痕。
爷爷出来后没说他,就问,想要么?
C3摇头,猛的又点头。
会是你的!爷爷笑。迟早会是你的,你得对得起它。
C3历史不好,初中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做暑假生活,里面的历史部分不会了,拿去问爷爷。
老爷子看完就怒了,强忍着没把书扔开。塞回给他,说,爷爷老了,不记得了。
然后C3继续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翻书哗哗的响。听在爷爷在里屋骂娘,骂道,狗日的那些人都不记得你们了。狗日的那些人都不记得咱们弟兄了。
军校里管理的很严,难得找机会回家。每次打电话,都是一长队的人。军校里男多女少,半大小子心气一个比一个高,就算真是想家想得难受,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显示出来,每次打电话时每个人都是一副“好烦快点说完我还有事要干”的表情,然后放话筒时,却依依不舍,还得强装。
C3打电话次数不多。爷爷耳朵不好,说是炮弹震的。一阵排炮落下去,他满员排的人,只余了他这个排长和一个刚分来的小班长。别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土都是黑红的,全是血块。
老爷子这些话是过年时,喝多了,要不也不会说出来。
C3没多想,他那时也想不到。
直到有一次讲到兵种配合协同做战,教官不知哪来的关系,直接把他们半个系的人,装上了车一路风尘的拉到某个炮兵团,实地观察演练什么叫步坦协同、步炮协同。
C3先是在炮兵阵地。几十门野战炮,各按阵地排布,黑色的炮管拆去了炮衣,观瞄手001,002的报着参数,装填手抬起齐腰粗半人高的炮弹送入炮膛。
集火齐射。
那是一个炮团的集火齐射,火力覆盖。
什么叫撼天动地,什么叫排山倒海,什么叫震耳欲聋。
教官原本是一线的兵,执教几年后,现在重又闻见硝烟味儿,脸色涨的通红,喊:看清楚了!炮兵,是众军之神,步兵之胆。
C3看得很清楚。
炮队镜里那块预定的目标阵地,像被巨大的手抓了起来,狠狠的揉搓一番。
一个排,只余下两个人。
土是黑红的。
C3在心里重复,脚下的地面随着野战炮发射时巨大的后座力,一阵阵的波动着。
步坦协同时,C3他们几个成绩优异的人,被有幸的打散分到了四辆装甲车上。
步坦协同顾名思义,步兵与坦克配合进攻,步兵,是坦克的眼睛与护卫,射击死角的敌人,冲上来想攻击坦克的敌人,归他们;坦克,是步兵的盾与剑的合体,敌重点火力的清除,压制,威慑,归他们。
C3他们进不了坦克,全是生手,坦克里一正驾一副驾外加一装填手。再想塞人进去委实不行。强塞个生手,教官得让坦克营的人给活吃了。还不带沾调料的那种。
于是C3他们几个被踹进装甲车就很合理了。
C3上车时,还沉浸在方才的炮群带来的震撼中没有完全回过神。但他脸上本来就是一直那种一百零一号的淡定冷静,教官与他同车,都没看出来这小子完全是神游中。
车行,过土坎。
C3的头狠狠撞上身边的人头盔上。
那人正伏在射击口据枪瞄准,被他一下狠撞,枪一歪一串曳光弹打偏出十万八千里。
演习的规模不大,红方蓝方,蓝方一败涂地。
C3他们所在的装甲侦察连,蓝方。
C3最后的下场与车俱亡。
虽说是演习,但输了,每个人都沮丧。即使是半路途中掺和进来的军校学员,也是一脸愤闷。
唯有几个幸运的人被划去红方,倒是品味一把一线平推的胜利快感。
“行了高城,又不是真的打战。输就输了。”教官下车的时候拍拍坐在C3身边的那人,声音粗重的安慰。
C3只看过教官骂人,训人,甚至上脚踹,还没见他安慰过人。
“我不服。”叫高城的那个低着头,愤愤的说。“红军处处占优就算了,全军直属侦察大队也配他们。这是演习?演戏!”
送水车过来,水管一拉一接,一排黄突突的短毛脑袋挤在水龙头下一通好洗。
野战部队的兵都好笑的看着那些灰头黄脸的军校学员,没好意思去跟着一起挤。
有啥挤的,兵们指指点点的,有人就哼哼哈哈的乐。训练场上,哪天不吃上二两土,现在这一个演习,根本小意思。
炊事班长抄着马勺把几个过去帮厨的兵给撵回来,吼道一个一个土行孙似的,洗都不洗就过来了?!给我扒了皮洗干净了去!
班长你想清炖活人啊?还扒了皮?有嘴贫的就接话茬儿,老班长肩上一副四级士官的衔,抡马勺一记虚劈:再贫,我罟上黄泥,塞炮管里烤了你!
全班大笑。
高城刚冲完了脑袋,把水龙头让给身后C3,直起身子拿块毛巾胡捋头发,一起跟着笑。
一洗就显出差别来。
军校学员虽说也是磨练过了,但毕竟还没淬过火,一张张脸上冲掉了土带着水,明显要比那些野战部队的兵们白出许多,嫩出许多。
C3晃晃头甩水,他头发剃的很短,茸茸的在头顶上,沾了水一蔟蔟毛刺刺的支愣着,黑亮黑亮。
高城头发长点儿,但比那天在车上是短多了。他发质软,这一湿全贴在头皮上,高高的个子宽肩长腿,却显得头小小的,有些好笑。
估计自己也知道是什么造型,拿着毛巾拼命胡捋。C3咬着牙,笑声出来,跟大家的混在一块儿。
炊事班长揪着几个分派去帮厨的兵走了。四连长又从一头过来,伸手试了下水就咔一声关了总闸吼,咋不对热水?!一个一个想感冒了泡病号啊?!啊?!
C3放眼远望,演习时掀起的遍天黄尘还没完全落下去,远处苍山如海,阳光透过雾蒙蒙的黄尘,滤出冷白的光。
千里黄云白日曛。
他莫名的想起这句话。
不远外一辆迷彩高机动越野车飞快的拐了过来,横冲直撞,吱一声一个甩尾,车轮把地面吃下去半尺的辙印,排气管吐吐直响,黄尘又起。
高城眉毛就皱起来,然后很快的又平复上去,主动的迎上去。
车门开时下来的人,肩上二毛一,车里显然还有人,车窗摇下一线,空气中隐隐的有烟气飘出来。
C3往后避了避,回头看到教官,几步走过去,但也没话可说,只是站在那儿。教官凝视着几个兵往坦克与装甲车上披伪装网,呼吸比平时显得急促。C3默默的站到身后,一起看着。
钢铁巨兽引擎停息,硝烟飘散,见棱见角的蹲伏在那里。毛茸茸伪装一抖开,上面细碎黄尘飞得比人还高。车,人,全笼在里面。
一切声音远去,雾蒙蒙的,像一出古老的默片。
高机动是高机动,但开在这让坦克装甲车压得沟沟辙辙的地面上,也是左跳右扭。车里的人,一个少校,一个上尉。
上尉一身新型的迷彩服,头上没帽子,若有所思。
王庆瑞看他:“怎么想?”
铁路:“老高家的?”
王庆瑞:“废话!”
铁路:“他不适合去A大队。”
王庆瑞一口堵回去:“你个当我舍得放给你?想都莫得想!”
铁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特战士兵。”
王庆瑞:“怎么,看不上?”
铁路:“拿你们老家话说,他来老A,整个水田里种苞谷。野战部队更适合他。”
王庆瑞:“对么!这话才中听!”
铁路笑得有些阴:“可现在,我一个三人小队能灭他半个连!”
王庆瑞:“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临上直升面,铁路回头打量远处那片营地,“其实站他身边那学员,不错。”
王庆瑞甩上车门,从车窗扔下一句话:“先平安回来,再轮得你惦记!”
直升机旋翼越转越快,前座的司机想伸手去关车窗,王庆瑞挡住了,“开着。”
司机收回手,王庆瑞看着直升机拔地而起,像个大肚子晴蜒,转了转尾巴扎向西北,伸手去座上摸烟,刚开的一包,没了。
又蹭我的?王庆瑞心想,铁路你津贴都做啥去了?
高城与C3看着直升机在自己头顶上飞过,天色暗了,上面的灯一闪一闪。
注意到因为一个副团级的领导特意过来跟自己说话,而引来的身周无数探究目光,高城不自在的挥手把毛巾搭上脖子,转身就走。
C3踱过去时,高城正站在野战帐篷边上,捞着毛巾的一边抹脸。
C3:“谁啊?”
高城:“王叔?353团团副。王牌师里主力团。战史比汉语大辞典都厚。”
C3看着高城:“王叔?”
高城手停了一下,一把把毛巾扯下来,“我姓高,高城。”
C3脸容平静的找不出一点儿变化,“我知道。”
“谁跟你说的?”
“有谁不知道?”
高城苦笑:“别提啊,一提烦。”
C3不再说话,心里想着,你自己都不知不觉的总把自己当成军长儿子,怎么能怨旁人不这么想?
但他没说。毕竟两人不到这交浅言深的份儿上。
“车里还有人没下来,谁啊?感觉怪怪的。”他问。
“铁……”高城顿了下把个叔字给吞回去,“准是铁队,军直侦察大队的。猛人!”
C3:“军直?”
“特路兵!”高城咬着后牙,那三个字里就带出一丝郁怒,刚从战败没回过来的敌视,以及一份技不如人,对强者本能的叹服。
回到军校,C3径直找到教官。“教官,我想当特种兵。”
教官看他,“A大队不招陆指的。”
“我申请调专业。”C3说。
“认准了?”教官问他。
“嗯!”C3点头,就像小时候爷爷问他,想要这刀么的时候一样用力点头。
“好!”教官是冷漠的人,一只眼睛视力很差,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一线调任到这儿当了教官。平时里情绪内敛不形于色,现在听到C3的话,那只视力不好的眼睛却猛的绽出神彩,“你这军校毕业生有选训名额,我不徇私,只要你条件够了,我就把你加名单上去。”
“什么条件?”C3问。
“从现在开始,所有科目,没有第二,只有第一。”教官开门走出去。C3说,拼了!
C3记得那句话,项项第一就把你名字报上去。他记得甚至都有点儿死心眼儿,教官有一次看着C3在四百米障碍场玩命似的冲,夹着根烟的手指就开始哆嗦。
心说个孩子怎么就长一副聪明样他里边怎么就死心眼儿啊?
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是特种兵。C3打电话时晚了,周围没人。他索性大着嗓子给爷爷解释。最终老爷子明白了,说你别给我扯什么一击即中远循千里,什么让敌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就是侦察兵么?
C3说,是。特种侦察兵。
老爷子说,好,去干!
C3快毕业了。
教官通知他一周后收拾东西准备去选训队。
C3头猛的一抬:“哪儿?”
“笨!”教官扭头拍他后背一记,“A大队,选训!”
C3从椅子上蹦起来,带翻了桌子。笔,本,书,纸,掉了一地。
教官蹲下身帮他捡,那只眼睛的视力越来越不行,手伸出去总是跟东西错过,一次次的摸空,教官最后还是站起来,看着C3收拾。
C3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站起来时,教官背向着他看窗外,教室旁一排白杨哗哗的响。
C3想到军校里的一则传言,教官以前是狙击手。王牌狙击手。
阳光刺眼。
C3正式成为一老A是半年后。
参加实战是一年后。
以后每次他擦那把□□时,漆黑的刀身上一道淡白的擦痕总是让他把视线落在那儿,心想,跟那把刀上的,果然是一样的。
再次见到高城是一年半以后。
钢七连,连长。
虎虎生风。
C3知道高城的连队,刚立了集体二等功。
高城没说,两个人都赶着时间,几句话,天南海北。
C3知道爷爷的箱子里,最底下某个角落,有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军功章。
集体一等功。下面压着人员名单。
C3开始还不知道,爷爷怎么把这东西这么收着,毫不在意的尘封,遗忘荣光。
高城也没提集体二等功。
后来,当他有自己的军功章后,他懂了。
同样是集体一等功。
A大队的几间宿舍,空了近半。
他把军功章塞进箱子底,再没看过。
他明白爷爷是真的宁可忘了。那不是荣光。
是伤。
深入骨髓,溶进血肉,撕心裂肺的伤,永不痊愈。
C3再见到高城,是在她表姐的婚礼上。
那时C3参加完一场跨军区的特种兵比武,回来休整完还没多久。头发刚理的毛寸,精力充沛的支棱着。圆脸瘦了一圈,更显得精悍,人被太阳晒得黝黑,腮帮上让树枝子扫出的伤痕还没消。
高城是新郎的傧相,跟新朗两人都是一身军装笔挺。好久不见,开宴前高城还挤过来想问C3近况,但身边总是先有一圈的人围上来,不由自主的就会给卷去他处。若不是顾忌着他不是今天的主角,恐怕会比新郎更抢风头。高城心里估计已经烦了,尤其是想到更深一层时,可脸上又不能带出来。
C3心说,越是在意,越放不下。越是撇清,越是纠结。然后自己为自己这近乎文艺的心理活动给雷了一下。
他便装坐在靠后的桌子上,隔了半个大厅的人群,看到高城远远转过身来,C3冲他笑笑,于是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高城最后还是在休息间看到C3的。他被人多灌了几杯,宴会快散了去找地方歇一下,一推门就看到C3窝在沙发里。
把桌子上的水杯推过去,高城接了,借着光打量他。
“哪个部队呢?”高城问他。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
“你呢?”C3不答反问。
“353,钢七连。”高城仰头喝水,声音发闷。“说说你,别光问我。”
“没什么好说的。”C3窝回沙发里,挠挠头发,一笑。
高城扭头,上上下下的看他。“也是,你不用跟我说。”拎着杯子去墙角的饮水机接水,“说多了违纪了。”
心知肚明。
“怎么非得去那儿?”高城还是问出来,“常规部队你看不上?”
“那儿挺好。”C3忽然想起空了近一半的宿舍,话就噎了下。转念又想起老爷子,又想起小时看熟了那把刀,话到半截,没了言语。
高城坐到他对面:“上次见面,一年多了吧?是不一样了哈。”
“哪儿?”C3也看自己。“哪儿不一样?”
“一年半了。”高城放松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窗帘没拉紧,窗外是庭院,墙外车水马龙,人语喧嚣,天下太平,软红十丈。“下次再见得多久?”
C3探了探身子:“我怎么知道。”
他想当上次任务,破例的一场出征酒,茅台,碗不算太大,倒上一排,端起来,淋淋漓漓的仰头倒进喉咙。
C3想回去后记得去后山的陵园走一趟。带上酒,不用非得茅台,他们不挑。
他也不挑。
“下回见面,我请你喝酒。”高城晃着杯子笑道,“从我爸那儿敲来的,茅台!正宗的!”
C3没出声。他愣神。
高城伸手想推他,C3本能的晃一下就躲开,比比外头,“唱什么呢?”
也许我长眠,再不会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我信。C3想。外面响起一声礼炮,他闭了下眼睛。
高城轻轻跟着哼了几句:如果是这样……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我要去西北了。C3说,三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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