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Q命题作文》是熊猫不是胸毛

24、盲

　　盲

　　“一个月了。”香烟萦绕，织锦帷幔后传出冷冷的声音，仔细听听，其实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到底要在这里守多久？”
　　我四肢搭在椅子上，笑嘻嘻地说：“待到墨神医答应给我优昙花为止。”
　　他哼了一声：“哪有人像你这般死缠烂打？”
　　我耻笑道：“唉，墨神医，不过就是一盆花而已，又不能入药，你守着也没用。你看我帮你去五毒教抢来天山雪莲，去傲寒山庄帮你偷来神农草，你就当卖我个人情把那优昙花送给我好了。”
　　里面沉默片刻，忽而传出一笑：“不过就是一盆花而已……”
　　我也笑了。是啊，不过就是一盆花而已，既不能入药也不能增长功力，可是若文萧喜欢，我拼了命也要送上。
　　墨清以为他不给，我就不会自己找么？连傲寒山庄都关不住我，区区一个百草折，我只当出入无人之境。一个月了，我也呆够了，若今日出发南下江陵，五日后便到达顾府，正是文萧大喜之日。

　　宾客喧哗，觥筹交错，入眼尽是绚烂旖旎的大红。我满面风尘，怀抱那株清丽无双的优昙花直入席间。
　　“师妹，这是师兄给你的贺礼。”我直直地看着她那一身大红喜袍，将包得仔细的丝绸小心拆开。周围静下来，唯有手中那雪白的花蕾含苞待放，然后一点点幽香散漫开来，在这浑浊的世间，凝聚着最后的纯净。
　　曾经年少时，文萧倚在我身边说，师兄，听说优昙花花开并蒂，代表永结同心。
　　我捏着她的脸，调笑道，好啊，等你嫁给我时，我给你寻一枝作聘礼。
　　终归她嫁给了别人。可是那句承诺却不能不兑现。
　　她从厚厚的盖头后发出一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不知是谁从我手中接过那优昙花，我全然不觉，看了她最后一眼，决绝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我想我是应该找一处僻静角落醉生梦死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荒郊野外，一群黑衣客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一个横刀拦住了我的去路。
　　“石小川，你竟敢偷傲寒山庄镇庄之宝！”啧啧，神农草也称得上宝？
　　“还我们五毒教天山雪莲来！”天山雪莲本来也是你们五毒教抢走的，管我什么事？
　　“大胆狂徒，武当派内功心法也是你觊觎得来的？”阿呸！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武当心法！
　　“紫电青霜也是被这恶徒窃走的！”胡扯！我是使刀的，偷你两把剑用来做什么？
　　我解了腰上的弯刀，含了一口烈酒朝刀刃上喷去。磨砺了数载的刀锋反射着月光，清冽的寒意一层层向上涌。我朗声笑道：“若你们硬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加在石某身上，那石某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手一扬，将酒坛掷向最近的那人面上，趁他挥手格挡之时，纵身而上劈头一刀。周围的人涌上来将我团团围住，我清啸一声，将胸中那无处发泄的浊气长长吐出，激荡在天地间的是我无尽的杀意。
　　杀，杀，杀！我可以不管天下人，只要那个人开心，我连命都可以送上。死又何畏？
　　这没有什么的。失去意识前我想。文萧文萧，只要你幸福。

　　“十处刀伤，十三处剑伤，十六处暗器，两种毒，还有几乎震碎的内脏。”醒来的时候在一片黑暗里，就听见耳边絮絮叨叨的数落。我摸索着想要起身，被他按住了。
　　“要不是我赶来得及时，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我嘻嘻一笑，扯得伤口疼直：“哟，墨神医，咳咳，几天没见，怎么你如今变得这么噜苏，咳咳，跟个老妈子一样？”伤势很严重，我自己都觉得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他放倒我，在我身上作弄着伤口，冰凉的手指让我打个冷颤。
　　“咳咳，我偷了你的，咳咳，优昙花……”得了便宜还叫乖，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停下了手中动作：“你道我为何不给你优昙花？”
　　我捂了眼。我当然知道。没得到优昙花，我便不会出百草折；而一旦出了百草折，索命的人便会将我大卸八块。
　　“谢谢墨神医……”我打个哈哈，心中感激，却不知如何开口，“呃，那个，神医，咳咳，你黑灯瞎火地为我疗伤，不眼乏吗？”
　　他在我身上涂药包扎的手突然一顿，没轻没重地，痛得我呻吟一声。
　　他拉开我覆在眼上的手，轻声说：“石小川，你看不见么？”

　　我的眼瞎了。大约是五毒教的劳什子毒烟之类的。这群人真狠！怎么不再狠点，干脆一刀捅死我呢？
　　“小川，起来换药。”说来好笑，原本冷冰冰的神医在我眼瞎后反倒温柔起来。呵，真是圣人啊！
　　“哟，今天这么早，什么好日子啊？”我任他除去我身上衣衫，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有位故人来见你。”他将我翻了个身，抹着背后的伤。
　　“哦？谁这么有功夫来见区区废材我？”我趴在手臂上，慵懒地问。
　　话音刚落，房间里多了个人声。
　　“师兄……”
　　我如雷轰顶，气急败坏地大叫：“你怎么让她进来了？我没穿衣服啊！”一边冲那边柔声道，“师妹，你先出去避避，避避，等师兄穿了衣服再进来啊？”
　　“师兄，你……”她冲过来拽了我的手。柔软的小手包裹着我的，然后手心里多了滚烫的泪水。
　　“你走吧。”我突然失却所有力气，仿佛之前强装出来的嬉皮笑脸都是假的。是啊，她已有如意夫婿，来和我这废人纠缠又有何意义？

　　“你把她找来做什么？！”我倦怠至极。
　　“她过得不愉快。”
　　我讪笑：“跟着我更不愉快。”身上的伤能好，武功也能恢复几成，可是瞎掉的眼睛失去的心，却是永远找不回来的。
　　他不说话，突然俯身亲在我的眼睛上。
　　“石小川，以后我做你的眼睛。”他说，“失去的心，我分一半给你。”

　　没有眼睛也要好好生活。我不是消沉的人，闹过几次也就屁事没有了。有时候我和他在院子里散步，他会将入眼之物一点点讲给我听。他的口才也是极好的，听着他的话，仿佛我也看到了明媚的春天，灿烂的阳光，红花绿树，一片生机盎然。
　　“我想知道你的样子。”我对扶着我的他说，“之前你一直躲在帘子后面，我还在想，你这个人，要么丑似无盐，要么美若天仙，不然干嘛不出来见我？”
　　他也学会调笑了：“我的确丑似无盐，怎么办，你不要我了？”
　　“你怕个什么劲啊！”我踢他一脚，“反正我看不见，你就算是个老头子我也认了！”
　　他抓了我的手。指尖移动在他的脸上，先感觉到他高高的额头，直直的眉骨，还有长长的睫毛，在我手心不停扑腾。
　　他突然开口：“忘记她了吗？”
　　我收回手，笑：“你认为呢？”

　　我想，这样平静的生活也不是不能一辈子的。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也许我会一点点忘掉文萧，然后和墨清互相扶持到老吧？
　　然而文萧死了。
　　他捧着我的脸，吻着我的嘴角，轻轻笑着，也不知是喜是悲。
　　“身为神医，自然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他说，“你要感谢你的师妹，上次来时我跟她提过这件事，想不到她记得这般清楚。”
　　我无法动弹，任由他在我脸上动作。
　　“这是她的眼睛呢……”他呢喃自语，“她自绝时必定想得周到，将眼睛保护得这般完整，还在遗书里反复提及你的名字——她其实也很喜欢你的吧？”
　　那又怎样呢？喜不喜欢，也都迟了啊……我渐渐失去了思考。
　　“小川……”他在我耳边唤着。

　　在我重见光明的那天，他消失了。
　　“……无论如何你无法忘记她，在她决意赴死后，在她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后……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不希望你用她的眼睛看见我。我永远成不了你的眼睛……”
　　我放下他留给我的书信，摸着他分给我的半颗心，情不自禁地闭上眼，想象那时我的指尖滑动在他的脸上。他高高的额头，直直的眉骨，还有长长的睫毛，以及在我手心不停扑腾的触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