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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水到渠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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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到渠成
我沉在冻结了千年的寒冰底部,眼看那从天而降的银河之水,由苍穹顶部直挂云帆,然后长长的白练向远方拖延。
而岑寂的岸边,除了积雪千年的冰川,唯有我干冷僵硬的叹息。
天地莽莽,我静静睡去。
不知道过了几生几世,岸边来了一个人,二话不说,抡起腰间的斧头,击在凝固的河面,溅起千层细碎的冰屑。
我被冰渣子硌疼了脸,不耐烦地喝道:“大胆,竟敢扰我清梦!”
“这位河神,对不住了。在下是来凿冰筑河的。”
“笑话,这条河已经在这儿千万年了,何须你来筑?”
“若这是河,为何从不流动?”
我一时语塞,睁开眼朝他看去,玄色的衣衫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显眼,像极了很久以前我在九天星空外见过的那抹墨色。
我沉默了。
“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他又是一斧头下去,动作丝毫没有停,“若这条河能重新流动,河神你也能去东海看看,岂不也是好事一件?成天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挥动斧头,开口问他:“你去过东海?”
“没。”他擦了把汗,朝我展眉一笑,“所以等开河后,我与河神你一同去看看。咦,”他停下来,“河神你怎么称呼?”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跟他说我不是河神,只是一个被封在这里受罚的罪人么?我看着他蒸腾的汗珠滴在地上,融化了一小片寒冰,有些发愣。
“不记得了。”我说。
他在河上开垦了好多天,叮叮咚咚地,似乎不知疲倦。我是个没什么所谓的人,听着他的斧头作响,就当是催眠曲好了。许久没有人烟,我想我是寂寞得紧了,这才丝毫脾气也无地任他作弄个整天。
“喂,你不知道累的么?”我问。
“我不叫喂。”他也不生气,咧开嘴朝我笑着解释,“我叫张放。”
“哦。”我应道。
“我天生神力,曾经劈断危害凡间多年的长海,将大屿山凿开两半,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看着我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声音也低下去,最后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我撇嘴。
“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他若有所思,眼神飘开,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有些累了,闭上眼睡去。
夜里,他终于消停,不知去了何处休憩。宽阔的河面已经被开凿了一半,翻开的冰块堆积成巨大的镜面,竖在面前,映着我隐隐约约的影子。
他的进度实在很快,大概再过不久就能破开整条河了吧?
我抬起眼,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繁星。风声如泣,有唏嘘的声音传来。
“河神。”他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我被吓了一跳。
“你也在数星星?”
“唔……”
“我从前认识一个人,他说他寂寞的时候就会数星星……”
雪白的冰面反射着漫天璀璨的星光。
“河神,你很寂寞?”
神仙的生命总是孤寂万年的,所以无论是欢乐还是痛楚,都可以忽略不计。浮生漫长,剔去那些凋零的记忆,剩下的也只有莽莽冰川里凝结的永生。
他是凡人,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爱恨情仇,最终会堕入轮回,自然是不懂的。而我,只要没有期待,心如死灰也并不难熬。
我张张口想告诉他的,最终还是放弃了。
日复一日,他就这样忙碌着。已有波涛在碎开的河面下暗涌翻滚,想必他的工程完结之时指日可待。
“河神,马上我们就能去东海了!”他笑道。
“恭喜。”我漫不经心地说。
“不过在去东海之前,我还要找一个人。”他劈着最后一块冰,嘴角含春,“我答应了同他一起去东海……”
我心里咯噔一声:“那个人……”
他笑吟吟道:“他犯了天条,大约正在什么地方受罚。玉帝说过,若我能凿开这天河之水替他赎罪,他便放过我俩。水到渠成之日,便是我俩相见之时——”
利斧敲开严冰,从河底涌出的水流哗地挣脱剩余的桎梏,挟了千军万马之势,破开冻结的天地,奔腾着呼啸而来,冲垮了依附着我的七魂六魄的冰块。我飘荡在如泣如诉的冰水中,恍然忆起玉帝当初的话语:
我罚你与他相见之日,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时!
澎湃的浪涛翻滚逶迤,融化了荒凉的冰天雪地,激荡在无尽的视野里。他看着我的眼睛,有种明亮而哀伤的恍悟。
在一片大地回春中,我随着浮冰激浪在温暖的河水中沉浮,来不及和他道别。
残存的意识里,是他跳下河水的身姿,以及悠远的叹息。
“洛苏,说好了一块去东海啊……”
滔天的浪花湮没了我俩,卷去他最后的声音,带着空荡的回响,向东方奔流不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