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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冰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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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SS牌号的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车驶入了夏洛登堡区,这里离高校区域甚远,但是这里有诸多宫殿建筑和名胜古迹,高档酒店云集,离中国公使馆也近便,而这些中国留学生家境多是非常富裕显贵,所以这里成了300余名来自中国留学生的聚居区。孔芷伊曾经担任过留学生联谊会的秘书长,在圈子里很是活跃,后来实验室渐渐忙了也就辞去了职务。这一次党卫军的车子“押送”着孔芷伊来,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和盖世太保又搜查了她的公寓,这引起了周边中国留学生们的揣测和恐慌。平日这些盖世太保虽然无孔不入地营造恐怖气氛,严苛地搜捕犹太人,但对于中国留学生还算是客气的,除了例行检查较少骚扰。
留学生们看见一个身材瘦削的党卫军上尉军官,怀抱着一团白色浴巾包裹的“物证”,带领着几个党卫军武装警察快步走出了公寓楼。大家充满了好奇和恐惧纷纷围住了孔芷伊,想问出个究竟,她却拒人千里之外一言不发,自己回到了房间里关紧了门。
碧云被两个便衣警察羁押在车里,车子没有行使进别墅的停车场,而是在一片湖畔前的空地停住了,在那里焦灼地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雅各布上尉开着另一辆车子向他们驶来。
雅各布上尉为她打开车门,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立刻戳穿她的阴谋。她看到了上尉怀里抱着的白色浴巾包裹的死去的婴儿,她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下面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她不敢设想,她向来不擅长伪装,如果要和他们对峙,一定会被发现她“狸猫换太子”的把戏,那么死的将是那个可怜小家伙了,为了孩子能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碧云的眼神停驻在不远处的那一片湖畔,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从别墅的窗户里她无数次地眺望那个像是镶着一圈银边的墨蓝色宝石的美丽冰湖。她记得女仆艾米丽对她说过,那个湖的水很深,在夏日湖面的颜色也是接近于黑的深蓝。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水面,这一泓碧潭深千尺,那些更深处的丑陋不堪被遮蔽,却只露出了美丽的一面。
碧云早就决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让这一切死无对证。于是她假装顺从地下车,在上尉前面僵直地走了一阵子,不知不觉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然后突然加速拼命向前奔跑。
“站住!”上尉的声音自耳后响起,她反而加快了脚步。
“再不站住我要开枪了!”
碧云终于停驻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雅各布上尉。
上尉和几个武装党卫军已经和她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只是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前进去抓捕她了,因为她脚下的冰层已经岌岌可危……
上尉的脸上冻僵一般面无表情,但是他的灰绿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太多的情绪,有愤恨,也有痛惜和不忍。上尉的眼睛里藏不住情绪,她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让雅各布上尉纠结,既担心他辜负了她,又怕他因她而受到伤害。
碧云惨然微笑着与他对视,她从雅各布上尉这双灰绿色的眼睛里,仿佛可以看到那另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即将上演的反应和表情。
上尉环顾左右,正在迅速谋划着将她从开裂的冰盖上营救出来的方案,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伴随一声裂响,她娇小的身躯就这样掉进了寒潭冰窟里。
护送她到瑞士去的司机报告说在行驶到柏林闹市区时,她下车走进了一家药店便失踪了。盖尔尼德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在他受伤卧床的这些日子,噩梦一次又一次地缠绕着他,他梦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在苍茫的雪地里走,他奋力奔跑着想追上她,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在刚刚要拉住她的手时,她变成了影子,从他手中消失,又突然间出现在很远的前方,终于她立在原地,不再动了,转过头来面对着他,喉管像是被什么利刃割破了,鲜血喷涌而出。他又梦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捧着一个死去胎儿,那个孩子像是他的模样,然而,这个噩梦终于成真了。
他命令司机驱车赶回家,雅各布上尉抱着一团用白色浴巾裹着的东西,是死去的新生儿。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发抖还是上尉那双劲瘦的手在发抖。他定在原地,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境。希望在短暂的心疼之后,能够清醒过来。然而无论他怎么眨动眼睛,这一切还是不会消失。
蜷缩在沙发上的柔弱的黑发女人包着羊毛毯子,周身湿透,战战发抖,彷佛只剩下一口气。
“上帝,这是怎么了?”他颤抖的手试图抚摸上她的额头。
“因为,这个孩子留着罪恶之血,他就不该出生……”她黑色的眼睛里,
他扼住了,惊地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信任,一次也没有,她怀疑他的话,怀疑他的动机,怀疑他所作的一切,他想说为了她和孩子,他已经放弃了很多,如今,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需要费尽心力去算计遗传,你看到了,孩子是蓝眼睛的。他身上流着你这个高贵的日耳曼神祇的血,这个‘高贵’的血统让我感到肮脏,感到恶心!我不愿意让他活着,受尽世人的冷眼和厌弃。”她说完这句话,仿佛拼进了所有气力。
她的话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他是战无不胜的亚特兰蒂斯骑士,这个人类的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他是如此信任她,将他的爱情和希望无所保留的交给她。而此时此刻的她不是什么圣洁的天使,她是黑发黑瞳的复仇女神,挥舞着黑色的镰刀砍断骑士的头颅,又尖声狞笑着,宣扬着她的胜利。
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缓缓退出房间,独自走向漫天风雪。
***
在临时指挥部里,他倚坐在椅子上,胸前伤口外面盖着一条褐色的羊毛毯子。他已经这样静坐了好久,壁炉里的火将要熄灭了。
“报告将军,一切都按照您的计划准备就绪了,从集中营的囚徒中挑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将他提前释放出狱,作为交换,他将秘密接受十年前由鲍尔曼参与的那起谋杀案中遇难者遗孀的特别委托,选择合适的地点埋伏,枪击她丈夫的仇人鲍尔曼。”米勒处长停了停说:“很快帝国就会传遍这是一场仇杀,我们的人会开车在凶犯枪杀了鲍尔曼之后将他灭口,而那位遗孀将会留下买凶报仇的证据之后,吞药自杀。”他那洪亮的巴伐利亚发言故意压低了声音,“弗里德里希将军,您的‘屠狗计划’真是天衣无缝。现在只等您下令了,今天晚上就会听到枪响。”
盖尔尼德看到米勒处长那双不断跳动的眼帘下面,那棕色瞳孔里闪烁着坚定又残忍的光,这个巴伐利亚警察自帝国保安局成立之前就追随他,从最低的职位变成了高级的干部,他参与了几乎所有重要的行动,这一次他的执行力一如既往果断有力,只是作为指挥官的他改变了主意。
盖尔尼德平静地说:“我命令你取消行动。”
“对不起,请您再说一遍?”
“将那个杀人犯逮捕回集中营继续服刑,将他与遗孀通信信件和电话记录全部销毁,让她搬家离开柏林,我们的人也不要再去骚扰她的生活。”盖尔尼德一字一句地交代。
“这……是的!一切按照您的指令!”米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接到的是这位帝国上将这样清晰的指令。米勒清楚的记得就在两天前,这个金发美男子用他迷人的蓝眼睛注视着自己,以他一惯擅长的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下属显示出格外的亲近态度,那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让人目眩神迷:“米勒,不仅仅是作战部队,武装警察也配的上勋章绶带的荣誉,而你的十字勋章上应该加佩橡树叶。”他那冰蓝色眼睛瞬间凝结起寒意,“那条狂吠乱咬的野狗早就已经激起了众怒,海因里希总指挥不止一次对我提起‘屠狗计划’,但是他在赫斯同志的党总部任职,也是元首身边最亲近得力的奴仆,我们除掉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在高层职位调整变动的敏感时期,尤其不能引人怀疑。”
米勒非常清楚,元首传令官京舍送来的秘信上一定有重要的最高指示,这个男人一向是先声夺人,计划扫清阻挡他晋升副元首的一切障碍,先是除掉这个看门狗博尔曼,接下来是可能成为副元首的竞争对手党总部书记赫斯,甚至是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的戈林元帅……
就算是不善于浮想联翩的米勒,脑海里也不禁勾勒起一副图画,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终将成为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元首,端坐在地褐宫的纪念碑式的王座之上,他是那么年轻,继承了巴伐利亚君主路德维希二世那样无可救药的英俊迷人、气质高雅,以至于让人担心,在这个尘世中,他的生命会像一个绝美的梦般逝去……;然而,人们往往被他的外表迷惑,却不知道他内心如腓特烈大帝那样,是一位信奉“强权即公理”的铁血帝王。在王位的大理石台阶下随侍左右的,是意气风发的普鲁士骑士团的将军们,慷慨激昂的党魁政要们,以及荣克学者和贵族……
然而这一切,很有可能伴随着这次中途放弃“屠狗计划”而化为泡影。米勒猜实在不透面前的上司心中所想,今天见他不同往日,他的脸色因为受伤失血而苍白,额头上有隐隐的汗珠,或许是他呼吸的气流通过肺叶时候,伤口会难以抑制地造成疼痛,他的气息也有些孱弱,那双湛蓝的眼睛惨淡无光,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夜。
“请您,保重身体。”米勒说。
盖尔尼德没有做声,深深地与米勒对视了一眼,而后目送米勒离开了办公室,又传唤了安德烈斯雅各布进来。
“雅各布,我有一样任务交给你。”
“是的!”上尉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上尉,用指尖将两张信笺推到了上尉面前。
“这是……调令?您要调走我?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失误或者过失?”雅各布上尉错愕的问。
“安德烈斯,你继续在保安局机关任职,他们也不会信任你了,况且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平日他只是下命令,鲜少对于命令进行解释。今天他破例说得语重心长。
“所以您要把我调到军需处的闲职去?”雅各布上尉追问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于上级的指令进行质问。“或许只是因为我身上的巴尔干血统。”
他的口吻仍旧低沉而温和,“血统?你很清楚并不是那个原因,秘密警察的工作并不适合你。”
雅各布上尉沉默了几秒钟,“您知道,我是个孤儿,执行命令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您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我愿意始终追随您左右。”
他的眉头蹙动了一下,笃定地说:“这就是我的决定,也是命令。”
“如果是这样,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他解开右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张叠地非常整齐的信纸,平放在办公桌上,退后一步说:“这份申请书已经在我的口袋里保存了很久,我原以为没有机会交给您。”
他捏起那张信纸,展开扫了一眼,眉头紧紧地簇了起来,“驻防东普鲁士?你知道,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跟苏联人开战,那场战争将会异常艰难。”
“正如您所说,秘密警察的工作不适合我,或许我不符合海因里希总指挥心目中的祖上三代的纯正日耳曼血统,但我忠于我的祖国德意志,请恕我无法躲在后方苟且偷生。”雅各布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拿起钢笔,在申请书下方签上了他的名字。
“谢谢长官!”雅各布上尉没有对他行笔直的举手礼,而是缓缓地弯曲胳膊敬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