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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执手相看 ...

  •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蓝色锦缎雕饰的敞蓬马车缓缓停靠在湘愿的后门,衬扶着秦磊的手臂踩墩下车,抬首仰看紧闭关阖的青竹槛门,我的心中则是一片苍茫,雅卿、陆文航的话语确实引起了我的重视,更激发了我心中纠结深藏的矛盾和私心。
      于“秦月山庄”那个自由如画的无忧天地中长就,再加上近一载于陈府的心酸、闷结及幽闭,自幼对朝政官府莫名生就的蔑视和厌恶之感则尤为激增滋长,所以此番前来,我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由韩子湛亲言的确切答——
      他是否真的入仕,是否真的要为沈熙昊效力,是否真的远离淡漠了我心中那方百合花琼然盛放的幽幽净土?
      不解和疑惑冥冥驱使着我前来探查和挖掘——我,不希冀韩子湛入仕!

      随着青竹槛门“吱呀” 的开启声,韩奎那张质朴的笑脸便蓦然映入眼帘,他敛衽作揖,“秦姑娘,你来了。”
      因心中尚系疑惑,我心神散遥,便心不在焉地直携主旨,匆匆询道,“韩公子现下可在‘兰坊’?”
      闻言,韩奎恭敬答道,“禀姑娘,韩公子现正在后院大堂内会见客人,并不在‘兰坊’。”
      我神情一凝,心神则更为黯然。
      这时,韩奎的声音则又接续响起,嗓音恭和却又极尽安慰,“秦姑娘安好,韩公子曾交代过小的,姑娘此后再来湘愿定是舍正门而走后门,以图‘幽辟偏静’,刚才叩门声响起之时小的还正猜想疑惑呢,却不成想果然是姑娘你。”
      他神情愉悦,语音逐渐轻快洒爽,侃侃而谈,“秦姑娘,其实韩公子还交代过小的,旦凡姑娘再来湘愿,就让小的立迎姑娘于‘兰坊’静候,而韩公子则会速速赶来。姑娘,这边请!”
      我心情稍霁,始有丝丝润泽芳华轻抚艰涩,便不禁淡淡莞尔,“既然韩公子正在会友商事,暂还毋须前往‘兰坊’候等,我先在湘愿后院走走便好,可否妥当?”

      缓步漫走在湘愿后院那萧索寂静的卵石幽径上,细碎卵石的凸凹浅槽起伏不断地硌向靴底,生硬颠簸,微微刺痛,我不禁顿步抬头,举目望去,湘愿的后院布设清雅,高华清郁——假山痩石,绿水微皱,扶柳林植,深幽处凭然咋现一飞舫重檐的回折长廊,瞬刻为后院布置立增了许多端然的巧转情趣,这样的婉约景致确实让我心生恬怡,韩子湛的天人之颜亦随之渐渐浮现于脑际,暖意不禁堆上心头。
      恰时,一短布粗衫侍从手执茶盘从远而近,脚步橐橐,我蓦地恍然,心猛生戏谑,于是便急步走向这短衫侍从,近身后顿然停立并柔声询道,“请问,茶水可是送往后院的大堂?”
      只见这短衫侍从惊愕不定地看着我,神情呆滞木然,我不禁失笑,此由,我当然了解他何故使然。
      韩子湛曾在梅丛中于我言讲,“你容色妍华,命际使然,若心境宽之,平俗一切皆会淡然平和,如此,面纱之物确为繁赘!”
      自他言毕,那方绣黹着淡淡夔纹的紫色面纱便被我珍藏搁置,此后再亦不轻易系戴,而这种缘故亦渐渐在坦然中成为习惯,直到如今仍在保持。
      “若是将茶水送递大堂,可否由我代劳?”我继续浅笑着复问,闻声,他终于迷乱地将托盘颤微地轻执于我手中。
      待我向他问清大堂的具体方位后,便端着托盘稳步走去,待行至回折长廊的转角处时,余光仍可瞥见那侍从还立于原地,一脸的惊艳呆然,灵魂仿若出壳般迷惘。

      满室的豪爽朗笑在我跨进大堂门槛的那一刻相继沉寂隐没,稍时,室内一片骇人般的静寂,我低头静看裙裾和冬靴上那精美灵华的百合花绣饰,心笃跳无律,满是悔意,陈明峻临行前曾嘱托我要慎重行事,奈何自己却总是莽撞无虑,以致连遭窘迫尴尬之情形,如履薄冰便如此时这般,但刻下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大堂内水漏那细微的滴落之声使人惊心撼然,我略略整理番自己紊乱苍惘的心境,思量着谢茶完毕后还是在“兰坊”静候韩子湛的到临是为上策,室内那微妙强势的气氛确实令人难安。
      错开大堂内众人紧紧盯视的灼灼目光,我以端庄娴熟的礼仪将茶盏稳稳地逐个轻放于室内众人的桌案之上,可待为最后一人奉茶完毕,收手之时袖端却被一强劲的力道紧紧地扯拉牵住,我一惊,手中托盘顺而滑落于地下,怦然碎裂。
      我忿忿地抬头观去,心蓦然凉了一截,惊慌嫌恶之情猛生——一张虬髯络腮且面色黝黑的粗鄙面容赫然印入眼敛,只见他眼神迷乱芜杂,死死地紧盯于我,片刻,喜然言道,“原来这茶舍还有此等貌美的女子!可真是绝色,本阁…要定了!”
      我缓缓地镇定下来,思理渐顺,随后无尽的愤怒之情便渐渐升腾开来,愈来愈浓,透过他那双斑杂猥亵的污浊眼睛,我可以隐约地看到一清丽约素的女子那单薄却不失坚定的凛然身姿。

      “裳儿,你可真是胡闹,风寒未愈,还要到处游走,今晨我不是叮嘱你好生歇息么?”听到熟悉的清润声音,我心中攸地一喜,顺声默然转过头来,不期然地对上韩子湛那正直直凝视着我的幽黑眼眸,如同星辉璀璨,又仿若曜石闪泽——其中则满纳嗔怨和悠然,偶尔却迅速闪过一丝狡黠和担忧,细细辨之,他的话语中虽满是责怪,却包含了无尽的宠溺和安慰。
      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一袭白衣的他仿若月华垂耀,正风姿飒飒地踱步前移,向我走来,待他在我身旁站定之后,遂无奈地长叹一声,却唇角噙笑,并伸手将我额前的一缕散发轻柔地捋于耳后,此罢,才看向那虬须络腮的黝黑男子,悠悠言道,“吾妻胡闹,还望卫兄见谅!”
      顷刻,室内惊讶声唏嘘一片,紧拉我衣袖的力道渐渐撤去,转而消散无踪,我回过头来,只见这卫姓的粗陋男子正一脸错愕地看着韩子湛的镇定和从容,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般神色苍茫而又充满置疑,片刻,才踟躇而言道,“她竟,不是婢女,韩子湛,你,何时娶的亲?”
      听到此问,韩子湛却只是淡然一笑,如风般轻滑闪逝,让人无可把持,他复将目光定在我脸上,深深地看着我,忽而竟轻轻地执起我的手来,我一阵眩惑,温暖的触感通过他的手掌连续不断地传来,悄悄熨平着我心中那迥然难定的慌乱和不安——其手指修长,颀泽优雅,则极为宽厚有力,掌内还有几个细嫩浅淡的薄茧微微地刺向手心,却使我备增和暖,我聆听而去,心神则更为恍惚,只是世间一切皆是淡去,只余一句铿然坚毅的话语于耳边徜徉不息,环绕不散,“我此生非卿不娶,既是我的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子湛,你确定?”一寒彻且不含任何温度的声音从大堂上首的位椅处传来,闻之,我却是一震,便随着韩子湛的视线向上首处观去,心惊然一寒——好一张生硬冰冷的脸,线条生硬,轮廓突出,却生就一张不和谐的紧抿薄唇,让人顿生一种说不出的惧恐之感,阴佞而又诡异。
      韩子湛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慌乱,握住我手的力度则在不觉中加大,我不禁再次将目光定锁于韩子湛,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平和一笑,“当然!”
      旋而,他又低首温柔地看向我,“裳儿,你先下去歇息吧,待会,我去找你。”
      惶惶无绪地退出之后,顷刻,自由舒展的空气便将我包围,闷躁的情愫亦渐渐幻化为恬然波澜,韩子湛的话语是如此地清晰坚定,如同袅袅的旋律,让我沉浸无可自拔,他所言何意?吾妻?非卿不娶?他的认定?和妻无别?
      如此,可算我纠结于久之疑问的答案——他亦是恋慕于我的,若同如我对他一般?

      我静看碧湛蓝天的悠悠浮云,觉得冬日竟然分外美好,瞬而,甫才那一室的弩张、压抑和沉闷则迅速被我决然抛下,却然不顾。

      甫于荷花池畔站定,便闻有脚步声在不远处橐然响起,由远及近,我连忙回身视之,笑意不觉已溢出嘴角——韩子湛竟然已经赶及!
      “我有疑问,所以,才来见你。”立于湘愿后院的荷花池畔,看着池周吐苞泛绿争春的柳枝幼芽,我对近旁的韩子湛娓娓而道。
      雅卿的道听途说我可以淡然带过,但陆文航的赞佩我却不能坐视——兵部侍郎韩子湛,是京都近来最大的震动和传闻,据说其风仪比秋月更为明艳,其性情比冰雪更为孤洁,又说其品貌比诗词更为动人,而如此无瑕完美之人则与我认识的那个如神祗般的男子遥相呼应,其绝尘离世,此世间除却那人不作他想,便是眼前这个让我念念不忘的传奇和梦境。
      他温和地看着我,脸上满是清润的平澜,温柔缱隽,“几日前我于沁凉寺的禅院遇到一人,那人的气度好比皓月晴空,澄明华贵,俊美无俦,风姿特秀皆傲然一身,我与他相逢如故,交谈甚欢,此罢,不成想翌日便有圣旨宣来,我竟被圣上赐封为‘兵部侍郎’,待我于养心殿面见圣颜予以谢辞之时,才知前日所遇之人竟是…当今天子。”
      我心绪稍宁,不解之情亦渐渐缓和,“如此。今上昏聩平庸,为何你却接纳了这虚名的官职?”
      他淡淡笑叹,神情自若,“正是因为今上行事荒诞,我才无能拒绝。”
      我心情沉泽,举目望向荷花池的凋零冰冻,却听到他的询问,“你可是为我担忧?”
      听闻,我缓缓转过身来,不期然地对上了他那双熠熠如星的幽深眼眸,少刻,他唇角微扬,“傻气。”
      我的心莫名地柔暖起来,痴痴地望着他那绝然的宠溺神色。
      他如此笃定,神色清缓,定是怀有惊世之才略,再忆起陆文航那少有的赞誉敬佩之色,心房则更为安定沉静下来。
      他此般平和温暖的神情,参杂着视世事若浮萍薄烟的云淡风轻,像是无惧即将面临的战事杀戮,我,是否亦应如他一般,信其信,乐其乐,轻其轻?
      待此次来访的疑问被解析,待韩子湛那少有的悒郁之色的缘由被展露,轻松的心情不禁渐渐凝住,整个人亦由此陷于自责与因适才的无虑引起的那不可自拔的悔意中。

      “如此专注认真,究竟是在思索何事?难不成…是在怪我的轻慢无礼、不假言辞?”闻言,我从沉思中猛然清醒,对上的则是韩子湛那如古潭般幽泽探询的眼眸,我不自在地低头讪笑,“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甫才大堂上的情景,心生愧意,我想我的确是太过于莽撞欠虑,以致于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
      “裳儿,”他敛起了笑意,轻轻地唤我,脸上出现些许不合适宜的疲惫和暗淡,“正如你所言,现下的情况还真是糟劣!适才,你在大堂所遇之人便是我那不常相见的长兄,长兄他性格乖戾,自负多疑,日后相遇,还望你能自觉地远离于他!”
      自与韩子湛熟识深交后,他便褪去了初识之时的冷漠疏离,在我面前一直温和细润,容色柔暖,刻时这般悒郁幽重的神色确实少见,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禁沉重焦躁起来。
      我不断地回味着他话语中的忧虑,适时地,脑海中还相应地滑过了那张生硬冰冷且满是阴佞诡异的脸,整个人俱是直直地一震!
      越是逃避,越是刻意,那张冰冷威严、棱角分明且令人畏惧的面容则越是不停地触及、敲打着动荡的心房,并引起我阵阵不歇的恐慌忧虑。
      静思片刻,我复轻叹出声,并将自己的恍惚不安道出,“原来如此。不过,你所言确实不假,你长兄的形貌着实很具震慑之力,面对于他,我竟…心生恐然,真是…奇怪莫名!”
      只感到双手又被他轻轻执起,我则又是直直地一颤,无限羞赧,待艰难地抬起头来,却见他恢复了原色,正温和地凝视着我,笑意深漩,语气亦愈来愈轻,“傻气!甫才我亦只是戏言而已,你却如此当真!我的长兄虽然面相生戾,性情孤僻,不过,你却无须惧之于他,因为在你身边,一切…都有我处理!旦凡杂事和困扰,我自会为你打算!”
      我无能言语,只是怔怔地回视于他,脸颊红烫,刻时,有细碎的风轻柔拂过,吹扬带起他的墨黑长发,发缕则顺势荡向我的眉额鬓角,薄滑微痒,“裳儿,明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具体哪里,我暂先将悬念搁置,你可,愿意随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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