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二根头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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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奶茶店里，周明阳过于担心即将面对上百名学生做演讲这件事，错过了和沈空道谢并表达善意的最佳时机。也许以后又会回到沈空像黑猫一样神出鬼没，而他怎么也抓不住这个人的日子，也找不到这样可以正常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了，他怀着怀春少年一样的小纠结回到了自己的寝，把自己瘫在了凳子上。
“回来啦，有帮我拿快递不？”吴思诚回过头问他。
周明阳打开包，取出被室友委托代取的快递盒子：“噢，在这里，我忘了……”
“忘了什么？”吴思诚奇怪的看着周明阳忽然没了下文。
“……没什么，就是差点忘了给你。”周明阳笑了笑，转身又坐了回去。
在吴思诚看不到的地方，周明阳的手用力握着，才没有发起抖来。包里有一封信，很普通的黄色封皮，不知道装了什么，看起来鼓鼓的。
那封信，本来是没有的。
这个年头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人们大多都是发个短信、消息，或是写一封邮件。信总是能让人想到郑重、思念、心意这样美好的词汇，但是在某些时候，它也能成为承载着不可言说的恶意的载体。封皮能隐藏住内容，让人一眼瞧过去看不出真意，就像黑暗能遮盖锐器的寒芒，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就会被切割得鲜血淋漓。
周明阳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放轻自己的呼吸，生怕会引起吴思诚的好奇。他手里捏着那封信的一角，像是提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慢慢取出来，那封信的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以一种他无比熟悉，又无比厌恶的方式：
周明阳收。
他其实不姓周，而是复姓周明。但他自从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在南姜这里认识的人会喊他“明阳”，但绝对不会喊他“周明”。这个姓实在太特殊了，特殊到全国只有一个地方的人有这个姓氏，而且这个姓后面代表的意义，独特到任何人一听见，马上就会恍然大悟，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哪怕他躲到了离家这么远的南姜，那些他避之不及的，灰暗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放弃寻找他，而现在，他们追上来了。
“喵？”绵绵跳上桌子，拿脑袋顶了顶周明阳的手，一下子就把他从六神无主的状态给唤了回来了。
周明阳轻轻捏了捏绵绵的小爪子，给自己打气，才拿起裁纸刀。他的手指苍白无力，几乎抓不住裁纸刀，周明阳花费了一些力气，才把信封划开，轻轻倒出了里面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尽管身后的吴思诚在做他自己的事情，没有转过头来的声音，周明阳依然觉得如芒在背，四面八方都像是有什么人的犀利的目光，想要割开他费尽心力制造的拙劣伪装，挖出里面腐烂的秘密。他尽力用自己的身躯圈住一片小小的空间，用自己的单薄的身躯抵挡虚幻不存在的目光，徒劳地想要去维持安宁的现状。
他仿佛可以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透过厚厚的封皮，看着他脸色苍白，丑态尽显。
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张薄薄的A4纸。
这几张照片似乎是刚打印不久，清晰干净得可怕，锋利的边缘几乎能划破他的手指。他曾经看到过很多次这些照片，也销毁过不少，但他总是找不到原件在哪里。家里人帮他清理了一波后，就没有再流传过。上面的东西他闭着眼睛也能回想起来，无非就是那么些破事，他被威胁惯了，并不是特别害怕。
他怕的是被人当作异端。异端会受到何种对待，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了。
周明阳还是展开了那张轻薄的A4纸，不知道是不是打印机没墨了，上面的字迹看起来浅淡的就要随风飘去，而那话语却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周明阳的眼膜：
“你还没死啊？
“三十几条冤魂还没来找你索命吗？
“他们不敢的话，那只好我来咯。
“我被你整的像个丧家犬一样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哈，这都是天意。照片原件就在我这里，我一直没有丢呢，就等着这一天。
“你觉得哪张出现在学校网络上会比较好呢？你被粪水浇了一身，穿着剪成一条条的裤子回家，还是被脱光绑在厕所里毒打？
“但是这样你就会滚回你老家，钻进你好哥哥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吧。然后让你的好哥哥挖掉所有看过照片的人的眼睛，再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我是无所谓的，但是这样就不好玩了。
“你知道步行街那边有一棵莫名其妙开了花的樱花树吧，要是一周后，也就是下个星期天，它还开着的话，我就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怎么样？
“你不是有超能力吗，你去让它不要开了啊。你以前就说过自己能看见幽灵什么的，真的很搞笑哦，放在以前的漫画里还比较火，现在看到这个梗我就想吐。
“在你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以前你能弄死三十几个人，现在怎么说也要三百个吧，你这种人为什么还没遭报应呢，就因为头上戴着一个不知道哪个女的给你弄的‘周明’的姓吗？
“真够恶心。”
周明阳强迫自己一遍一遍看完，直到自己又能冷静下来为止。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对这些东西习惯了、麻木了，但是一年远离是非的大学生活，几乎要让他忘记了该怎么树立屏障，以及人类的恶意能伤人到什么程度。明面上的、暗地里的、精神上的、□□上的。
周明阳知道自己无时不刻处于人类和妖怪两个世界的夹层里，他有时候非常想就这么脱离人类的身份，完全投身到妖怪那里去，弱小的妖怪又不是没有。但是妖怪毕竟和他不是同样的存在，妖怪永远无非理解脆弱的人类是多么依赖于物质，和感情。
他害怕孤独和不被理解，却又难以寻求到他想要的一切。
周明阳把信和照片又放回去，黏腻的冷汗让他差点把信封给弄坏。他想了想，还是把这封信放回了包里，接着双手相互握着，强迫自己思考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他该怎么办。寄信人无疑是知道他的事情的，包括他能看见妖怪、五年前的事情和他家里的事情。这个人怀着对他的恶意，是有求于他，想用这封信换取利益，还是单纯的想膈应他？
他该怎么办，也许再过一周，他的世界又会回到以前那个样子。喜欢瞎吹但是人很好的王乐康，稳重很有责任心的吴思诚，善解人意的同班同学们，天台上微凉的风，令人困倦的公共课……所有的一切都会破碎，有的人也许他们会维持表面上的友好，有的也许就干脆撕破脸皮，甚至会给他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这样，他逃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绵绵有点担心的样子，拿大眼睛使劲瞅着周明阳，小尾巴绕着他的手腕蹭了蹭。
周明阳很轻地笑了笑，他能看清妖怪的真面目，却总是无法看透人类的内心。
……
当天晚上，周明阳又做梦了。
他躲在狭小的黑色空间里，门缝透过一丝细微的亮光，照亮了他幼嫩的脸和惊惧的表情。
来来往往的影子透过门缝投射在他的脸上，那些影子没有脸，只有张得大大的嘴巴，里面是一口尖牙。影子有的很高大，皮鞋踩在地上哒哒的响，有的曲线纤细，大波浪卷随着动作摆动，有的只有一点点高，手拉着手。
“出来啊。”
“你在哪里？”
“不乖可不行哦。”
“不会打你的，来一起玩啊。”
“周明？”“周明同学。”“小阳？”“周明阳！”……
他们无一例外地拿着绳索，绳索长长地拖行在地上，末端的钩子在地面上擦出嚓嚓的声音。渐渐的，影子们不耐烦了，脚步声带着急促的怒气，渐渐逼近了这个只能隐藏一个幼小身体的柜子。
影子们发现了这柜子的门打不开，就砰砰地敲打柜门，甚至有小孩子的手穿过了那个细小透光的缝隙，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周明阳的脸。
小小的周明阳无声的睁大了眼睛，蜷缩的时间太长，他的手脚已经麻木了，忍耐住泪水不发出声音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甚至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丝亮光被层层叠叠的影子所覆盖，那个缝隙越来越大，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进来，那目光不怀好意又令他恶心。
忽然，他身后空了。
周明阳回头，原本应该是柜子背面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幽深看不见底的深渊。深渊涌动着浓重的黑色的东西，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吞没，周明阳隐隐约约的看到，深渊底下有什么东西向他张开了双臂。
柜子发出砰砰的响声，响声鼓点一样急促地炸开在周明阳的耳边，像是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一个女人出了一声尖利的笑声，周明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成两半，他下意识的往后挪动了一点，整个人重心不稳，朝着深渊掉了下去。
周明阳一身冷汗醒了。
……
习惯早起看会儿单词的吴思诚看着周明阳一脸神游地把绵绵塞进了包里，觉得他的动作有种异乎寻常的粗暴：“今天你这么早？第二节有体育课，你还带上绵绵？”
周明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头，他把猫咪掏出来放在桌上，略有点尴尬的说：“啊，我忘了。”
“你没睡好吗？脸色有点白。”吴思诚担心的看着他，觉得周明阳状态不太好。
“嗯，有点。”周明阳笑了笑，给杯子里灌满刚打的、滚烫的开水，“谢谢，我先走了。”
“今天阳哥可以给我们占位了！”王乐康从床上冒出头，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我要角落的，吴思诚每次占的都是学霸区，在那里我都没法偷偷打游戏。”
“……好的。”
王乐康满意地缩回了被子里，吴思诚看着被放在地上的绵绵迈着小短腿，一路跟着周明阳跟到了门边上，刚迈出个小爪子，就被关上的门拍了一下，差点把肉垫夹住。猫咪摔了个跟头，有点懵地摇了摇头，缓过来时眼前已经没有了周明阳的身影，顿时急得直叫唤，在门上挠了好几下。
吴思诚走过来，拎着小奶猫的后颈子防止它继续破坏公共设施：“我们体育课在室外上，人来人往的不好带着猫，上次在寝室里不还是很安静的吗，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
小奶猫无法逃离人类的魔爪，抬起小脑袋，朝吴思诚无声地卖了个可怜兮兮的萌。
吴思诚：……我是狗党不喜欢猫，哎哎哎好吧你别挠我了，我一会儿就带你去找你主人。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二根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