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二只渡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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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吴思诚习惯性地抬头，这个世界总是下雨，天空没有云，有的只是一块一块光滑的镜面，像是从地面角度拍摄的视频，人行道人来人往、高大的香樟树掉下叶子、红绿灯交替、站台等车的人翘首以盼的情态，甚至是一只灰蓝色鸟儿飞过，长长的尾羽随风展开。
砖红色的香樟叶子掉了下来，掉在地上的同时扰乱了一小面镜子，于是水一滴滴地从那面镜子里漏了下来，浸湿了吴思诚耳边的发梢。
印着大团粉色牡丹的伞忽然遮住了吴思诚的视野，鼻端幽兰的芬芳缭绕不止。吴思诚回头，看到了一个披着霞衣的女人，她的手里把玩着一个鬼怪面具，黑色的长发如流水披在身后，绯色瞳仁如一湾深潭，恬静地笑着，对吴思诚说道：
“Welcome，my friend.”
“未然。”吴思诚将挂满了水珠的眼镜取下，放在衬衫口袋里，笑着同来人打招呼，“打扰了。”
“小思诚又不听话了，说了下来的时候要把伞撑着，你看，又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的。”未然巧笑倩兮，拂去吴思诚脸庞的水珠，修长的手指带着雨水的凉意。
“这边的天空太漂亮，我忘记了。”吴思诚心情很好的接过未然手里雨伞，“你什么时候学了英语？还是标准的英式英语。”
“哎呀，还不是那群小孩子，考完试就开始撕书，我看着好玩就弄下来一本自己看，没想到是外国语言，我还特地跑去国外看他们是怎么念这些符号一样的文字。”
“那还真不容易啊。”
“是啊，年纪大喽，为了跟上你们小年轻，只能委屈自己再学点东西。”女人说着话，也不躲在雨伞底下，沁凉的雨丝沾湿了她的长发，沾湿了眼角明媚动人的泪痣，她赤着脚往前迈了一步，四周的景物就像是涟漪一样荡漾开来，一眨眼又换了一副景象样子。
吴思诚习惯而然地跟上，见怪不怪地看着周围的景象变成了庭院，在玄关处换了竹木做的拖鞋，走进了长廊。拖鞋一下下敲击着玉石的长廊，发出清脆的声音。走了没几步，兰花的幽香就鲜明了起来，吴思诚小心地避过长廊边上随意生长的茂盛兰花，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门前，门上绘着茂盛的兰草，色泽鲜艳，就像未然给人的感觉一样。
两个人刚走近，这扇大门就缓缓向两边拉开了，一个托盘悠悠飘了起来，在吴思诚面前停下。他拿起上面叠好的毛巾，擦了擦水珠，跟着未然走到了阁楼里。他们一坐下，矮桌上就摆了两盘点心，有两块突兀地飘起，又消失不见。
寻常人眼中不合理的这一切，在这小楼中，变得和谐自在起来。
“这帘子挺好看的，怎么不把它们放下来？”吴思诚将毛巾放回一直跟着自己的托盘，看着被捆扎起来的轻薄白纱，问了一句。
“都是小女生喜欢的东西，风一吹仙气飘飘的，我这儿可没有风，就干脆挂起来。”姿态懒散的未然随口答了一句，看向阁楼外迷蒙的雾气，雾气里忽然现出了街道和行色匆匆的人们，蛋糕店员把刚出炉的甜面包摆了出来，或许是香气过于浓厚，引得行人驻足遥望。
不过在这儿可什么也闻不到，看起来再真实的情景，也是假的。
这里只是镜像的世界。
吴思诚看着斜倚在软榻上的未然，她裙摆烫金的褶子锋利得像一把展开的折扇，而披在身上的衣服总不好好穿着，滑下去了一半，露出半个肩头。
“总是看这些景象不会寂寞吗？”吴思诚曾经这么问过她。
“或许吧。”那时候的未然和现在的未然没有一丝区别，也是这样懒散而随意，那双绯红色的眼睛轻轻看过来，却是洞彻人心，“但是谁能知道，身在其中，亦是寂寞呢？镜像对面的尘世也就是这样的世界罢了，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当时的他是怎样回答的，吴思诚已经忘了，只是当他独自一人揣着心事走在雨中时，就能随着飘飞的雨丝来到这个世界，这也算是他微不足道的人生中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了。
“又有什么烦心事了，小朋友？”未然斜倚在软垫上，长发蜿蜒了一地。她点燃一根细长秀气的金丝烟斗，淡淡的青烟渺渺然升腾，也不消散，而是随意拐着弯儿绕了吴思诚一圈。
“我已经不小了，别再叫我小朋友了。”吴思诚无奈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坦率点，小思诚，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什么老好人了。”未然歪头笑了一声，随手摆弄地板上不知怎么长出来的兰花。青烟拂过淡紫色的花瓣，像是沾染上了兰花如霞的色彩，也变做了夏日晚霞那般的浅紫。
“你总是能一眼把我看透。”吴思诚叹了口气，“我的家人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做了不好的事情，伤害了我的同学，那个女孩也离开了家乡，而我不但没有忏悔的想法，反而对那位同学产生了嫉妒。”
“你们人类可真复杂。”未然吐出一口烟，掩唇轻笑了一声，“什么嫉妒不嫉妒，我们家思诚这么好，一定是你那个同学的不对。”
吴思诚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情无奈道：“你又不好好听我说话。周明阳……就是我的那个同学，他是个好人，是我有问题。”
“好人坏人，又有多少区别。你别说，我无聊的时候还真看了整件事，你就是个路人，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做什么想太多？像个小老头一样。”
“我……”吴思诚被未然说得哑口无言。
未然随意挥了挥手，那迷雾中的街道和蛋糕店就消失不见，画面一转，是一个欧洲风情的庭院，高鼻深目的学生坐在草坪上聊天，围着一个吹笛子的亚洲女孩，目露惊奇地谈论着什么。吴思诚一愣，那个吹笛的女孩是李静。
一曲吹完，李静坐着发起了呆，忽然一张纸团飞向她脑袋，把她砸得一懵，随后气愤地举起笛子追打一个男生，两人打打闹闹着远去。
“这个就是你所说的被连累的无辜女孩？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未然笑着翻了个身，从侧倚变成了躺下，眯着眼睛看向吴思诚，“你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吴思诚哑然：“没什么了，谢谢你，未然。”
“你啊，这里是自由的国度，天上地下就我们两个人，摘下你的面具，试试看狂野的大笑怎么样？”
吴思诚揉了揉额头：“狂野什么的也太为难我了。”
毕竟他曾经所生活的家族，是一个时间精确到秒，头发长度也能规定到厘米的奇葩地方，五年前当家人换成了他的兄长才稍微好了点。即便现在远走他乡，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无法摆脱。
“哎呀，糟了。”拿着烟斗的未然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外面某一个地方，站了起来，“有个小家伙进来了”
吴思诚看着她这一反平常的懒散，双眼放光精神奕奕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小家伙”大概要倒霉了：“误入这里的人不是第一时间会被弹出去吗？”
“如果进来的是个普通人，那是自然，但是今天的这个有点儿不一样。”未然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好像还是你的那个同学，既然他让我们小思诚难过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咯。”
……
三分钟前，周明阳正在跟他的猫交流。
外面又下起了雨，周明阳把伞忘在了教室，只好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手机电量所剩无几，闲着没事就开始玩猫咪。绵绵被他放在台阶上，正襟危坐，收好尾巴避免被雨水打湿。
“绵绵啊，你去沈空那里也有半个月了，你都学了点啥？”周明阳蹲下来，对着猫咪严肃地问道。
绵绵“咪”了一声，抬腿挠了挠下巴，没反应。
周明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它还是一副“我是真猫我听不懂”的样子，昂着下巴不做反应，气得周明阳牙根有点痒。
不过这模仿猫咪水准确实比平时高了不少。
“哎，家里猫咪大了，不听老父亲的话了。”周明阳假装伤心，往台阶上一坐，看着外面飘飞的雨丝唏嘘不已，其实心里想着这雨要是还不停，就把绵绵顶在头上撒腿就跑，发挥一下宠物的作用。
不过他没看到的是，绵绵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喵嗷！”
周明阳背后忽然靠上了什么毛茸茸暖洋洋的东西，顶得他有点坐不稳，周明阳回头一看，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我靠！”
绵绵变成了哥斯拉型号的猫咪，屁股可以抵一面墙的那种，并且还在像吹气球一样变大。要是平时，周明阳一定会很高兴扑上去，在它干净的绒毛里打个滚，然而这里是室外，还是雨天，周明阳直接被顶出了这狭小干燥区域，被雨水兜头洒了一脸。
绵绵得意洋洋地抖抖白毛，巨大的两头身小奶猫欢快地转过身求表扬，然而眼前没了周明阳的身影。
“喵？”绵绵疑惑地叫了一声蠢主人，没有半点回应。
它这才慌张起来，变回了巴掌大小，向着雨幕跳了过去，就在踩碎浅浅的积水的一刹那，也消失在了地面上。
三分钟后，突然闯进异空间的周明阳依然在无头苍蝇似的寻找出路。
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无比真实，人行道，被雨水打湿的香樟树，甚至连墙根被沾湿的颜色和形状都那么细腻真实，要不是就这么一刹那绵绵就找不到了，并且叫了半天也没听见它回复，周明阳甚至无法判断出里是不是现实。
雨更大了，天上地下似乎就剩下了周明阳一个人，没半点别的人影。他试了砸墙砸玻璃，摘树叶，一切能破坏环境的手段，但是很诡异的是，他刚破坏了一点，这些东西就恢复了原状。
他抹了一把脸，咬破了手指，挤出一点血来。既然这个幻境稳定到无法用物理手段破坏，那就用妖怪的方式吧。他的血不是对它们有吸引力吗，那就来吧。
红色的血液从指间滑落，顺着引力往下滴，“叮咚”一声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了玉石碰撞的声音。
周明阳一愣，蹲下捡起了那滴凝固成玻璃珠的血液，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正当他琢磨这血珠子的时候，忽然背上被人戳了戳，周明阳一脸终于来了的表情转过头——
没有半个人影。
远处忽然传来“啪啪”的水声，矮小的影子一晃而过，又向着远处跑去了。
周明阳：……你们以为我会追上去吗？对不起我没这么傻。
他淡定的往原地一戳，就是不理睬这些“恶作剧”，坐等下一个变动来到他身边。
远在阁楼上的未然眯着眼睛啧了一声：“一点有趣的反应也没有，不好玩，既然这样，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未然，差不多就可以了。”
吴思诚看着未然一点也没听进去的表情，只想扶额，明显他的阻止没有用。只见镜像世界发生了变化，雨中的人行道和香樟树变成了交错的轨道，四面都有一辆货车鸣着汽笛开过去，轰隆隆的地面都在颤抖，而中间的周明阳看起来已经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明阳确实被吓到了，他拿不准四面疾驰而来的火车是真是假，想要往旁边躲过去，却发现双脚被什么紧抓在了地上。周明阳低头一看，一双青白的手从攥着他的脚腕，小指翘起，还不忘捏个兰花指。
他惊了一跳，整个人就要坐在地上，不料身后一股力量支撑他无法摔倒——又是一双又细又凉的胳膊，箍着他的腰让他不得不站直。
腰上和脚腕上的鬼手勒得他生疼，凉意顺着衣摆往皮肉里渗进去，四条路上是呼啸着撞过来的列车，滚轮在轨道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简直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周明阳苍白着脸，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眼睛里忽然透出奇异的色彩，他却毫无所觉。他双手往后一抓，抓到了冰凉的肌肤，就将指甲刺进去，狠狠划拉了一道，抓下来一层皮肉。
箍在腰间的手臂果然松了一些，周明阳反手握住那只妖怪的手臂，掌握了主动权。他蹲下身想要用老办法挣脱抓住他脚的鬼手，但鬼手像是有了防范，即便被抓得露出了骨架也没松一点，周明阳眼神一厉，屏着一口气，把那只箍着自己腰的鬼扯到身前，抓得死紧，既然他没办法挣脱脚上的手，那么大家一起被火车撞一撞吧。
就在那火车越靠越近，连轨道撞击出来的火花都清晰可见时，忽然一声电音响起，周明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在他挣扎时候手机就快掉下来了，这么一震，整个儿摔在了地上，还碰亮了屏幕。
就屏幕亮起的一刹那，火车，轨道，地上和身前的鬼手突然都消失不见，又变回了周明阳刚进这个幻境时的香樟树和人行道。
……这就完啦？
周明阳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他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重重的喘了口气，蹲下去捡手机。碰到手机屏幕时，他的手顿了顿，才捡起来，锁屏界面上沈空的照片鲜明的挂着。
周明阳：……原来“锦鲤”真的有用。
他摁了接听，沈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哪儿？”
周明阳一口气还没喘匀，下意识地实话实说：“我……我不知道。”
“你哥哥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定位忽然消失，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
周明阳顿觉头痛，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什么情况？”
“我跟绵绵玩儿，一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看着和现实世界一样，但是没半个人，场景还会变化……哎呀，雨水掉眼睛里了。”
沈空那边似乎有些诧异，呼吸频率变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你抬头看看，天上有没有镜子碎片？”
周明阳一脸懵逼：“天上怎么会有镜......还真有。”
“我知道了。”沈空结束了谈话，挂断了手机。
周明阳：……所以你知道什么了？
他盯着手机，三秒后收回了怀里。不管大佬知道了些什么，总感觉忽然间就安心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二只渡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