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繁花》卿云醉梦

141、往事（1）

　　荒野之中，一群穿着富贵白白胖胖的小孩正在用力的踢踹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一边踹还一边骂骂咧咧的说这一些不堪入耳脏话，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你这骚浪的贱蹄子，快将东西交出来，不然小爷我今天便叫你将这贱命交待出来！”其中一个男孩踢的累了便退了出来，一边骂骂咧咧的扯过小厮颤颤巍巍递来的手帕擦汗，一边指控着身旁无事的几个别人家的小厮上去继续踢打。
　　“这东西本来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你们凭什么……唔！”一道虚弱的童音传来，这才叫人恍然发觉，原来那些孩子先前所踢打的对象竟是一个瘦弱不堪的女童！
　　先前退出来的小男孩见这女童说话，便挥手叫停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众人，随后上前就是一脚打断了女孩未说完的话语，狠狠地将人的脑袋踩入地面，还毫不留情的碾了碾。
　　“呸！”一口吐沫吐在了女童的身上，那男孩姿态优雅收回了脚，在一旁早已熟练跪好的小斯身上极为嫌弃的蹭了蹭，就仿似女童的身上有多脏似的。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娘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只懂得搔首弄姿的贱人罢了，也配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男孩极为不屑的说道，神情高傲的不可一世。“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贱人，能够活着，还能够有一件衣服蔽体都算是主人家的恩赐了，还敢跟我谈别的？简直找死！”
　　“我娘不是，明明就是你……”话未说完，女童便被踢飞了出去。
　　“不是？呵——”那男孩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冷笑出声，他眼神冰冷的看着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再次被他踢飞出去的女童。
　　“不是什么啊？你是敢说你娘从来都没有做过主动勾引我爹，坏人姻缘毁人家庭的事情，还是敢说你娘不是妓子出身？”
　　“我娘是有苦衷的，当初的事不是这样的！”女童吐了一口血出来，挣扎起身，她看向不远处那个与她同父异母的的哥哥，苦苦辩解着。
　　“苦衷？”那男孩怒气更甚，四处张望之下拾起不远处一根粗壮的木棍对着女童就是一顿狂揍，一边揍还一边不停咒骂着，质问着。
　　“有什么苦衷能够叫人自甘下贱？”
　　“什么样的苦衷可以叫人毫不犹豫的，去毁掉一个无辜女子那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
　　“什么样的苦衷非要那个女人上手染满鲜血与无辜人的性命？”
　　“那个女人明明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蛇蝎□□！”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那女童张了张嘴，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叛逆的冲动，她想要告诉男孩他的母亲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无辜可怜，想要将心底掩埋的一切都说出去。但看着那张与自己有着五成相似的脸颊，和盛满怒火与恨意的眼眸，不知为何却又歇了这心思。
　　其实，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哥哥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哥哥呢！
　　他会将自己的零食分给她，会悄悄带她出去看街上的花灯，会时不时的找借口帮她免去大夫人刻薄的刁难，甚至还会偷偷的接济她和娘亲……
　　哥哥，在她昏暗无光的记忆里，亮的就像天上那耀眼的金乌一般。
　　而如今——
　　金乌坠地已是可悲，若是在浸染成黑，那么从此往后，她的心底恐怕就连个干净点儿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女童死死的抱住怀中的东西，不言不语，只将下唇咬的溃烂不堪，任由那粗壮的树枝打在身上，却是一动也不动。
　　男孩见她如此便早早停了手，伸手扒拉几下，未见女童做任何反应。
　　呼吸随之一滞，眉头微蹙，一抹显而易见的担忧已然浮上眼底，男孩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环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童，却又在察觉到自己动作的下一刻猛地回缩。强压下心底泛滥而出的心疼，男孩恶狠狠地看了女童一眼，眼中仇恨与厌恶再次涌了出来。
　　一脚踹过去，女童毫无反应，男孩复杂的再次走到女童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从来都没过过好日子的妹妹，心下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深刻了眼中的仇恨，好将那快要哭出来的心疼掩饰彻底。
　　转身，男孩一甩衣袖，沉默的带着这群人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前那一动不动的女童突然翻了个身，面朝天空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啪嗒——
　　一滴清泪顺着女童的眼角滑落，碎落之时却被地上的，女童自己的鲜血给浸染成鲜红的血色，再不复当初的剔透，泯然于这尘与土之间。
　　男孩走之前眼中的仇恨她也看到了，她突然之间有些不明白自己一味的隐忍着，委曲求全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生来就要承受这一切呢？
　　她的出生，难道就是她永生都摆脱不了的原罪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为什么这罪只有她一个人有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她，为什么没有人能帮帮她？
　　她……一点都不想被哥哥所仇恨厌恶啊！
　　可她也不想让当年的龌龊影响到哥哥，这般温柔若三月春风，耀眼似天上金乌的人儿，合该光风霁月的过一辈子。
　　她不后悔独自承担起了这一切，但是为什么心会这般难受？
　　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呢？
　　果然还是死了算了，死了就好了，一切就都解脱了！
　　死了，她就可以回到娘亲的身边了，就可以见到那从未谋面的外公一家了！
　　女童浑身散发着死气，却是高兴的扬起了唇角。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个想法很危险啊？”突兀的，一道慈祥而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女童僵硬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家悬在半空中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女童迷茫的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希冀，就连双眼也不似方才那般浸满了绝望与暮气，她的嘴角微勾，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欢快之意。“你是我的外公对吗？你是来接我的对吗？”
　　那老人家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一下子出现在了女童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女童抱了起来拥在怀里。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想死呢？”他心疼的问道，眉目之间尽是女童没有见过的慈悲与祥和。
　　“……我不知道。”女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沉默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
　　“那就活下来吧，前面有更好的风景在等着你呐！”
　　女孩不在言语，只是默默地将头扭到了一边，竟是半点不信老者所说的话语。
　　老者见状心下的疼惜之意更甚，在女童的眼前轻轻地挥了挥手，只见之前荒芜的土地突然之间盛开了万千朵的花，那些花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煞是好看，直叫人心生愉悦欢快不已。
　　尽管这花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这么多的花一起绽放，确实会给人带去莫大的勇气和无限的震撼。
　　“这些……是您弄出来的吗？”女童小心翼翼的问道，眼底的惊奇和语气中的雀跃使她不复先前那般暮气沉沉，终于显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与欢快。
　　老者但笑不语，只是将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花朵向前一推。
　　“这……是送给我的吗？”女童开心地说道，喜不自胜的接了过来。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女童从始至终一直保护在怀里毫不放松的木匣。
　　这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这小家伙到这种程度都一丝不放的警惕着？
　　这种下意识般的行为，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养成的，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会装在这种普通的木头盒子里呢？
　　老者对此感到十分奇怪，但目光却没有在这匣子上多做停留，甚至也没有用神识去窥探究竟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忽然，一只漂亮的蝴蝶停留在了女童手中那颜色鲜艳的花朵之上，女童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个大胆的蝴蝶。
　　似是进食够了，那蝴蝶一震翅膀便要飞了走了，女童有些不舍，贸然的伸出手去够它，谁料这蝴蝶竟没被女童的动作惊飞，反而舍弃了女童手中的花朵转而落于她那皲裂的手指上。
　　女童眉眼弯弯的笑开了，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就连这开心至极的笑，也是悄无声息的。
　　老者见状愣住了，此刻的画面与多年之前的记忆渐渐重合。
　　一个梳着长长的辫子，穿着一身漂亮的花裙子的小姑娘，正在这花园里同蝴蝶嬉戏着，开怀的笑着，哪怕因为扑蝶而跌倒在地，弄脏了她最喜爱的裙子也依旧乐得欢快。
　　那笑声悦耳极了，仿佛能够使人忘却一切烦恼。
　　随后，那小姑娘转身笑靥如花的望向自己，甜甜的唤了一声“阿爹”，便飞也似的扑入自己的怀中。
　　老者误以为真，迷糊间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接那冒失的孩子，无意却惊跑了女童指尖停留的蝴蝶，将人拥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儿的瘦小，老者这才恍然回神。
　　是了，他的孩子早就死了，死在掩护族人的路上了。
　　方才，方才的一切……
　　不过是他痴了，妄想出来的幻境罢了！
　　老者沉痛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怀中这个瘦弱不堪的小孩，不知怎地就问了这么一句。
　　“孩子，你要是无处可去的话，那么不如来我这吧？”
　　女童愣住了，仰头，不解的看着老者，她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来我这儿，你就把我当成是你的外公可好。” 老者温和的问道，将选择权交到了女童的手里。
　　“……可以吗？”女童不可置信的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你若是不嫌弃我这孑然于世的老头子，便做我的外孙女可好？”
　　“你不知道……我很麻烦的，我……会给你添麻烦的！”女童突然开始颠三倒四的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老者却清楚，这孩子是不想牵连到他。
　　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
　　老者这般想到，在女童的反对声中更加明确了要带她回去的想法。
　　女童没有想到她的拒绝反而更加坚定了老者的想法，但她最后还是跟老者走了。不过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决定将改变她的整个命运，也不知晓老者变出的这些花叫什么又有着怎样的寓意。
　　直到后来——
　　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女童才知道，这大片大片鲜艳的花朵儿叫做半枝莲，是老者已逝女儿最喜欢的花儿，当然，这也是她后来最喜欢的花儿。
　　不过，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老者的身份究竟是如何出人意料的显贵，更不知晓从今以后的她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幸福与挑战。
　　当然，哪怕重来一次，哪怕她这个时候会知晓后来所经历的一切，也依旧会决然的再次踏上这条“不归路”，因为无论成长的心酸有多么的不堪回首，在结出甜蜜果实的那一刻都会变成值得和庆幸。
　　答应跟老者一起走，做他的外孙女，这是女童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了，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