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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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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初七,你这个魔鬼,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哦?是吗。”
一九八八年 香港
高楼林立,街上皆是行色匆匆的人,而路边的茶餐厅却聚集了些喝着奶茶的人,正三五成群地对着电视里的选美比赛评头论足。
繁华的背面,僻静的小巷内,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正扶着铁栏杆一步一步慢慢地下着阶梯。
周围不时有人向他亲切地打招呼:“程老伯,您出门哪。”仔细一听,他们的口音都不太像本地,而是带着浓浓的北地味儿。
老者朝来人点点头,提着手里的塑料袋子,继续向前走着。每天的这个时间,总是他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因岁数有些大了,平时也甚少出门,幸而周遭住的都是些老邻居,偶尔还能照顾照顾他。
一辆轮椅突兀地停在他的面前,将他的去处挡得严严实实。他如同蝼蚁般存活着,自然不想与人多生事端。他……早已不是当年历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程三少了。
他将身子侧向另一方,将中间让出一条刚能过人的路。
轮椅并没有因他的退让而移动,它依旧静静地停在了路中间。
这人……老者在心里骂骂咧咧,不知道来的这个人又抽了什么风,让他路还不走。
“程嘉年。”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这三个字却如同晴天霹雳,镇住了他挪动的步子。
“你是……”他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轮椅上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他似乎并不认得这人。
会是曾经的哪个旧相识吗?不太可能吧,认识他的人不知道他在这里,在这里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大多习惯叫他“程老伯”。
“程嘉年。”
那三个字又重复地被人说出,这次的口音里略带了些吴侬软语的味道,仿佛当初那个人的叫法。
但这眼前人分明不是那个人,他记得那个人的眼是明亮的,如同天上的日光总是绽放着明媚的光亮。他像那个人就算是上了岁数,怕那双眼眸还是不会有所变化的。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程嘉年眯着眼瞅向轮椅上的人,他在脑海里想了又想,似乎并没有想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他老了,有些人,有些事正在逐渐淡忘,也有的人和他有关的一切被他刻意地埋葬、遗忘。
“你不记得我了?”轮椅上的人自嘲地笑了笑:“真的不记得?”
听了他的话,程嘉年又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再次仔细地看向他。记忆正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飘落在脑海里。有个人踏光而来,却被他随手挥开。
“秦……秦城秋?”
记忆被无情地挖了出来,程嘉年一边不确定地说出这个名字一边脸色变得难看。
“难为你还记得我,程三少。”纵使程嘉年认出了他,秦城秋的脸上却淡漠得很,并没什么惊喜与激动。
“我这次来,是想让你给他平反的。”秦城秋朝身后点点头,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随之站到程嘉年的面前,捧出一个油纸小包。
“这是赵明远的工作笔记,我爷爷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外国女子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油纸一层层的揭开。笔记本有些年头了,边缘处破损得很是厉害,若不是被这层层的油纸包住,怕早就成了一堆纸屑。
“赵明远?”程嘉年仔细地想了又想,才想起那个淡薄的身影来。他记得赵明远,只因赵明远曾是那个人传闻里最受宠的情人……
记忆似乎开始复苏,那个被他挥手拍掉的人又重新从光芒里走了出来。不,他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才将那个人彻底的掩埋,他不允许那个人再次重新出现在他有限的生命里。
那个人,对他来说是痛苦地深渊,他不想带着噬骨的痛去见梦妮和小瓒。
“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程嘉年没再瞅一眼外国女子手里的笔记本,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安娜!”秦城秋行动不便,唤着身前的外国女子,她随即将程嘉年的去处挡住。
“程嘉年!”秦城秋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饱含着怒意,是了,当年的耀军少督军看见他不是素来如此么。
“你让开。”程嘉年的话语寡淡,他只想尽快地将这爷孙两人打发。
“程嘉年,你真要这样对他?你别忘了,若不是他,你还能站在这里,还能活到现在?”
“我当然忘不了,是谁让我生不如死的。我还忘不了,是谁对梦妮和小瓒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惨死的。”程嘉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但仍旧掩不住心中的那股愤恨。多少年的午夜梦回,他看见都是鲜血淋漓的梦妮和小瓒,他们在向他求救,然而他只能看着,看看他们被黑暗吞噬。
是他害了梦妮和小瓒,更是那个人害了梦妮和小瓒。如今还想让他给那个人平反,凭什么!
“像他那样双手都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就该被千万人、千万代的咒骂!”
秦城秋知道程嘉年对那人的憎恨,却没想到即便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依然恨那人恨得咬牙切齿。
“程嘉年,”秦城秋的口气软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他当年也是被逼的,你要是看完赵明远的笔记就会明白了。”
“呵呵,赵明远是什么人?历城人哪个不知晓赵明远就是他金屋藏娇的情人!说不定当初就是他们狼狈为奸地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还看他的笔记,呸,一丘之貉!”程嘉年十分厌恶地推开安娜手中赵明远的笔记本,他觉得连多看一眼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个人造成的,那个挨千刀的刽子手。他恨不得那个人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那人的所作所为。
“程嘉年,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我当然后悔,我后悔怎么会遇见了他。”
秦城秋再次叹了口长气:“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帮他平反。”
“永远不可能。”程嘉年忽然从安娜手中抽走了笔记本,随手一扬,摇摇晃晃地坠落在路边的水沟里。
那被风吹开的纸上,字迹渐渐模糊,淡淡的水晕里,恍惚有张清秀的脸庞无奈地一笑。
“程嘉年,原来你竟这般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