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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与伯父谈 ...

  •   “……南选?”
      李珪虽然归家后就拜见李氏族长,也就是他的亲伯父李铨,当时只得了一句“京中之事已尽知,你且先去歇息,过几日再说”的吩咐。李珪去向族中亲近长辈见礼问安之后,又被拉到族学里头与众子弟见面,等了数日才终于等到伯父李铨命人过来请他。
      关于与伯父谈话的内容,李珪一直都以为要说的是罢官,李铨不是都说了“尽知”的吗?谁想他伯父张口居然问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政事来。
      “伯父问的是圣人在御史里点了人去岭南重选官吏一事吗?”
      李铨眉头一皱,面上立刻就显出不悦来。
      他虽年过五十,又是在自家书房,衣衫却整整齐齐。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就连腰间玉佩也规规矩矩地挂着。只是他虽然瞧着精神矍铄,可到底岁月不饶人,尤其还沉着脸就更显得脸皮沟壑纵横,仿佛明明白白写着“不好相与”。
      “你在京中就没有听过些什么吗?”
      李珪离家日久,虽然时常通信,到底不如当面说得明白,因此一时半会也猜不出他伯父为什么问这个,只得规规矩矩答了,“去年仿佛听说是因歉收起了乱事,虽平息了下去,到底惊动了宫中。邸报似有提过陛下命彻查,彻查结果如何没有听说。隔了许久之后,侄儿离京前下了这么道旨意。”
      赵郡李氏乃是当世有数的名门,李珪这一支盘踞南郑百余年,从来为官的就不少,只近年来不知为什么,老而致仕的、调任的,本家的京官竟只剩下李珪一个,因此对于京中的消息就滞后了许多。
      只是李珪原先也并非什么高官,在京时能看见邸报还是因为职务之便,其他的也就是个道听途说而已。他既无长辈照拂,所交好的同窗官阶也与他差不离,能说出这么些已经能算是灵醒的了。只是这种道听途说却并不能令李铨满意,他甚至没有掩饰他的失望,“你在弘文馆,竟没听说些什么吗?”
      “伯父是想问的哪些?”李珪不解,瞧着李铨毫不掩饰的眼神,心下隐隐滑过一个念头,顿时脸色一变,“难道家里也有事?”
      官员治理不善而朝廷派员重选。这话就算只放嘴里过一遍,也能发觉其中缺了一块。
      能闹出民变来的官员总不会是毫无过失的,所以“惩处犯事祸首”那一节去了哪里?向例这些事都是要昭告天下,是为后人做个警醒不要步后尘的意思。如今悄没声息地直接略过这步,到底是罚了却秘而不宣,还是干脆就没罚呢?
      寒门之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叫朝廷为他遮羞。且虽然太宗皇帝一力推动科举,到底举荐才由来更久,何况岭南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世家宗族之力更盛,再才华横溢的寒士也争不过仅得个出身的世家庸才。所以十之八九,犯事的是个世家子弟,许还是哪家的宗枝嫡子,轻易动不得的那种。
      “并无此事。”李铨声音冷厉,愈发不高兴了。
      李珪心一跳。
      难道竟被他猜中了?
      “伯父,如今不同往时,朝中颇有些并非世家出身的很得陛下重用。我这些年瞧着,朝廷竟有些轻世家的意思。”他一顿,“何况宫中武后……”
      李珪说前面那些时李铨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此时听到他提皇后,竟是连听都不想听,“此妇来路不正,奉过太宗皇帝的女人又从了今上已经骇人听闻,如今竟然干起政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休在我面前提她。”
      李珪一呆。
      如此轻忽的语气,简直闻所未闻。
      李珪一样出身李氏,一样觉得妇人摄政不妥。只是他到底在京师多年,又占着弘文馆的地利,都能从奏折的批阅上辨认出是谁的字迹来,心里就从没把她当成寻常妇人看过。
      而如今这位不在大唐前朝却能一言撼动政事的天后与先帝和今上不同,她从来就不喜世家。看那北门学士里寒士有多少,世家子弟又有多少?李家虽不在京师,到底离得不远。万一言语行事上漏出几分传进京去,叫那位听见……
      李珪大急,一时连嗓门都大了,“伯父!武后辅政多年,朝中上下都有目共睹。能提出‘劝农桑、省功费力役’的怎会是寻常妇人。去年初陛下风眩症犯的时候,也是由武后摄政——”
      “那十二事不过是鹦鹉学舌,仗着背后有人出主意罢了。”李铨冷笑一声,轻易截断了李珪的话,“陇西李氏也是堕落了,竟能叫个妇人摄政。”
      “伯父!”
      李珪还待在说,却叫李铨挥手制止。
      “当年送你去长安,实是因为京师并无本家长辈可以带携,还不如走国子监谋个出身容易。前头倒也罢了,从你擅作主张去考科举,我已觉得不妥。谁想这几年在弘文馆待着不见你有半分进益,反倒是把性子给养左了。”李铨的表情里满是失望,“如今你回来了,前事就不要再提。横竖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事情让你做,这些日子你先去族学里头也好,旁的事不用理了。”
      把性子……给养左了?
      简直一道晴天霹雳下来,李珪简直懵了。
      他是为都什么非在年幼时孤身离家?
      他家在前朝时为官赫赫,高官厚爵者数不胜数。及至到了本朝偏安南郑,多是以文名称世,京官反倒成了个意思,不使人忘了还有赵郡李氏而已。
      先族长嫡次子的嫡长子,无论如何身份都不至于算进需要“让世人知”的那拨里。但他的伯父偏偏就属意他,在自己几个更年长的庶子无所事事时,非要把他送去长安。
      一股熟悉的憋闷感毫无预兆地泛滥起来,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下去。
      京师首善之都,就算李氏家学渊源,一个半大孩子独自磕磕碰碰的,能站稳脚跟已经不容易了。他如果不去科举要怎么入仕?长安难道还能缺了当世名门和世家贵子,人家凭什么荐他呢?
      不,不能想。
      很多事情,都容不得他想。
      十几年了无解的是终究还是无解,再想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太过熟悉的憋闷没用多久就自己消退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冰凉的寒意却是怎么都消退不了。
      他是李家子,当为李家想。
      只是当他要再开口劝说李铨的时候,李铨却已是不耐烦再与他说下去,只说了一句“乏了”,挥手叫李珪走。
      李珪默然。
      他瞧着他亲伯父满脸不耐与厌烦,最终也只得告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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