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间（旧）》metempsy

1、全一话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想很多。

　　有一阵Inuki会不愿意留在家里，没有原因，只是当天色明亮之后独自注视粉白天花板，胸口涌起的烦躁便如影随形，仿佛身体深处多长了一些粗糙的舌头，摸不到抓不着的挣扎骚动。
　　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换一身新的出门。已经囤积了很多家务要做，但是一直提不起精神，也懒得叫阿雅去做。
　　想想让他做了的结果大概还是要自己善后。
　　出门也没有意义。天热并不讨厌，值得烦恼的只是阳光刺眼。大约自己早已习惯昼伏夜出的生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就算肩上披满光芒，心头也早已被阴影吞噬。
　　路过Shinya宠物店的后院，竹编篱笆上牵牛花粉嫩嫩的开放，瞥见他同那群猫咪躺在游廊草地间晒太阳。Shinya趴在那里的样子十足的像只猫，满足地看着两三只出生不久的小猫毛茸茸地在草地上翻来滚去，一会儿便一只只绒球一样爬了他满身。
　　没有停步也没有招呼。他走过那里，安静且无声，像只捕猎的野兽。
　　坐一站地的公交车便是租用的团练室。房间干净隔音优越。他们都是不缺钱的人，重拾杀戮生涯时进账以十万为单位，到如今还有不知多少存在银行里发霉。
　　他们同那些孜孜以求努力实现梦想的男孩们，终究还是不同的。
　　无论哪个方面而言。
　　白天的时候这里不会有人。由于苏蔷和阿雅的关系，他们的练习只能在晚上进行。他擦净鼓架坐下来，拈着鼓棒一下一下敲着。简单练习，他做得不厌其烦。
　　家里其实有套鼓，是阿雅送给他的蓝色TAMA，但是不想用。那个屋子有种气味让人疲惫彷徨，指尖流淌的节奏都变得嘈杂不堪。在那里，就会有无法埋首于音乐的错觉，一举一动都变得荒唐可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同样的节奏一遍遍重复，直打到手腕酸麻肌肉紧绷，宽松灰色衬衫被汗水浸湿紧贴身体，耳鼓被颤抖震撼的音节一点点充盈填补，连同心头那个不可见的黑洞。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所有的拥有不过如此。当习惯了指缝间的流失便不觉得可怕起来，明明知道自己的掌心抓不住什么，而只是当握住这一对木质的细长棒子的时候却开始相信那转瞬即逝的声音能够永垂不朽，对自己，对生存，对所有能够看清能够碰触的经历。
　　或许这样就已足够。
　　抬头时发现天已擦黑，便决定不回去。定下的训练时间是从晚上九点开始，也不到一小时而已，没必要一趟一趟来回跑。点一支烟坐在沙发上，短暂休息，免得合练时没力气。
　　手指微微颤抖，是运动过量的缘故。他叹口气，掐掉烟侧身躺下去，脸埋进臂弯。
　　房间中安静得接近死寂，仿佛远离尘世小小牢笼，将一个人独自锁给自己，只属于自己。
　　然后他来了。
　　熟悉的手机铃声是近百年前流行的儿童动画片的主题曲。讲只来自未来的万能机器猫，好吃心软又笨拙。专门设给家里那只猫，不用脑子也不会错。
　　迷迷糊糊抓过手机接起来，阿雅的声音便抢先传过来：“Inu，在哪里？”
　　Inuki翻了个身，放松地枕在自己手臂上。“……团练室。”他半睡半醒地咕哝，打个哈欠抱怨，“怎么了……”
　　有点惶急有点欣慰，咕噜两声，好似怕他发火地放轻声音，“你不在家……”
　　“我不在家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吧……”叹口气，Inuki懒洋洋搔着额头，“真是的……早点过来吧，不要迟到了。”
　　那只猫呜呜的哼了几声，不知所云地应着，他已经按掉电话。
　　重新缩成一团，觉得有点冷，也许是饿了的关系。肠胃皱皱巴巴的紧缩，不舒服的感觉。他懒得起来去买东西，于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少吃一顿死不了人。他喃喃自语，何况他还不是人。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阿雅推醒的。睁开眼睛时看到那双亮得让人发抖的碧绿眼睛近在咫尺，他有片刻茫然。阿雅趴在沙发边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Inuki揉着眼睛坐起来，闻到阿雅摆在小桌子上包装盒中的香气。
　　拿破仑蛋糕自家附近Inuki最喜欢的那家店面买来；塑料袋里两块炸鸡有旁边饭店的外卖包装；还有DQ的香草冰激凌。阿雅有些期待地对他咧开嘴笑，双手托住下巴。
　　那个瞬间，是有点感动的。Inuki合掌说了声谢谢，便不顾体面的大口吃起来。蛋糕不是很甜，但是吃起来很香，他努力舔去指尖上残留碎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冰激凌被阿雅抱在手中冰着，因此天气虽热融化得却不利害。吃饱之后Inuki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纤细腰身的线条微微拗弯的时候，阿雅搂住了他。
　　小心翼翼的指尖带着吸血鬼特有的阴凉滑过腰线，交握，再收紧一些。阿雅的嘴唇轻柔磨蹭着他的耳廓，鬓角和脸颊的曲线。那些动作有一点试探和询问，还有一些则是他似乎不知悔改的期求，猫一样的缠绵。
　　被压进吸血鬼的怀抱时Inuki闭上眼睛。阿雅细致地发现这一点，空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脸颊。呼吸潮湿温暖，平稳放松。那是不常有的亲昵，因为疲惫或者困倦，他不想动。
　　阿雅搂紧他，让他转动身体躺得更舒服一点。Inuki舒了口气，手指扳住阿雅搂住他肩头的手臂。
　　一直以来不喜欢这样的拥抱，将自己交付出去的感觉让他感觉微弱战栗。不喜欢，不喜欢软弱迟疑的自己，回不到那个不顾一切的Inuki的自己，不喜欢迫切渴求着一种安慰的感觉，不喜欢让另一个人插手自己的生活，一举一动都不需琢磨。
　　然而幸福的感觉就像智慧树上的果实，尝过一次便无法遗忘。就算是强迫自己逐离，那种感觉也深深沁入骨髓，蚀魂销骨的疲倦。
　　或许拒绝或期待，都不是办法。
　　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雅……”闷闷哼出一声，那只凉津津的大猫俯下头来，兴高采烈地笑，露出一排雪白牙齿。Inuki摇摇头，重新闭上眼睛。
　　“……我睡一会儿。”
　　阿雅的哼哼像只饱食的大猫，气息贴在寸许之间，不落，亦不肯离去，柔软呼吸是熟悉的微微急促，带着孩子般不肯安分的尾音。指尖的浮动若即若离，悄无声息。
　　他知道他不会打搅他，就像他明白他只能在他怀中安睡。无论他属于谁，此时他属于他。
　　此刻，他们属于彼此。
　　那或许就是所有能够得到的一切。

　　- 2007-3-17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