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问轻舟》痴人写梦

3、第三回

　　天子脚下向来繁荣，十里开外也能看到连绵的宫殿与高耸的塔尖。
　　但花满楼不常去京城。
　　或许他更偏爱南方的水土，又或是江南人天生就有更多追求自由与浪漫的情怀。
　　况且京城的麻烦事总是很多的。
　　俗语说灯下黑，确实不错。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才能藏得住更多肮脏龌龊的勾当。
　　所以他现在正跟陆小凤走在一条破烂又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几乎每座足够大的城市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中原有筷子街，京城就有锣鼓巷。
　　锣鼓，锣鼓，其实只有到了夜里才敲锣打鼓，毕竟蝙蝠和臭鼬总是要等到太阳落山后才出来找食吃的。当然也还有豹子和山猫，不过那些大家伙们是不屑来这种小地方的。
　　地底下就有地底下的活法。洞里的老鼠有时候比天上的鹰更精明。

　　但这夜里的锣鼓巷，却没有一家店开着门，也没有一盏灯笼亮着。

　　花满楼道:“偌大一条巷子竟无一家店开张，倒是奇怪。”
　　巷子的左边有一家小酒馆，招牌上积的灰至少有半寸厚，勉强能看清楚“客来”两个字。
　　陆小凤笑道:“花满楼，那是你不知道了，这种地方哪有有钱不赚的人呢？”
　　陆小凤敲起了那家酒馆的门:“开门！开门！”
　　一个跑堂打扮的小个子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两只眼睛眯成细细长长的两道:“歇业了歇业了，干嘛，大半夜的扰人清闲？”
　　陆小凤丢进去两锭银子，道:“小二，连上门的生意也不做？”
　　那小个子皱起眉头掂了掂手上的分量，稳稳当当把银两收进袖子里，探出头左右张望了几下，确定四下无人，勉勉强强把门缝又开大了一点，道:“赶紧进来。”

　　过了半个时辰，这个时候的锣鼓巷才真的能叫锣鼓巷，万家灯火连昼，谁要是这个时候不做生意才真是脑子坏了。
　　墙根底下，一个癞头的驼背老儿牵着一个麻子脸的小瞎子，两人都穿着麻布做的破衣裳，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被注意到的。
　　驼背老儿道:“看来我们之前还是来早了些。”
　　小瞎子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原来居然还是个哑巴。
　　两人向前走着，现在看来，这巷子的确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也是个很奢侈的地方。虽然没有上等脂粉的香气，但哪儿都闻得到这个世界上最香的气味，又是最臭的气味——钱的味道。
　　来这里的人都是各取所需的，只不过钱实在是样每个人都会需要的东西。
　　因此为了钱，有些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比如说骗人，又比如说杀人。
　　有了钱的人就会去赌，去嫖，那在锣鼓巷是一向都不会少的。
　　所以那个快被扒得精光的年轻人被两个壮汉扔出来的时候，驼背老儿正抱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半缸酒喝得起劲，小瞎子似乎也走得累了，蹲在那老酒鬼的旁边。

　　其中一个壮汉道:“快滚，臭小子，你的裤衩可值不上五十两。”
　　被掼倒在地上的青年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巴:“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你却要收我五十两银子和一身衣裳！”
　　驼背老儿道:“五十两一句，好金贵的实话。”
　　他的声音不大，可也不轻。
　　壮汉瞪大了眼睛，道：“你这小老儿倒是有意思，难道你还想买他这句话不成？”
　　驼背老儿摸出一锭一百两的银子，道:“我不光要买这句话，还要买他的衣裳。”
　　壮汉的牛眼又瞪大了一圈，可既然有人乐意送钱，岂有不收的道理，疯子也不是天天有的，更何况是有钱的疯子。
　　于是把那小子的衣服往他脸上一丢，道:“滚，赶紧滚！”

　　丑时 东临客栈，天字号房
　　那青年正啃着客栈私厨还剩下的一点馒头和咸菜。他觉得这怪异的糟老头着实是个富人，也的确奇怪的很，有钱住最好的房间，却不去换一身好点的衣服。
　　等他塞完了手里的馒头，再抬头看，哪还有什么驼背老儿，只有一个蓝衫的青年，留着两撇像眉毛一样的胡子，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登时被嘴里的食物一噎，又多喝了两杯茶水才顺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小老……呃，老先生呢？”
　　陆小凤道：“多了两撇胡须，就认不得小老儿了？”
　　青年上下打量他，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你说你是那驼背佬，我却觉得你叫陆小凤。”
　　陆小凤大笑：“我叫陆小凤，那你叫什么？”
　　青年道:“我当然叫解汝文，就算你不叫陆小凤，我也叫解汝文。”
　　“可陆小凤虽然花钱大手大脚，却不是一个会花银两请陌生人白吃白喝的人，而且还有好多人说他是个混蛋。”
　　解汝文熟门熟路地又倒了一杯茶:“那他碰到我岂不是正好混蛋对混蛋？不过我这个混蛋虽然不骗人，但也要到天亮之后才讲信用。”

　　人当然不能不吃饭，也不能不睡觉，况且夜里本来就是睡觉的时候。
　　陆小凤只好把自己的床腾出来给解汝文。
　　他转到内间去，小瞎子正坐在床边，陆小凤苦笑：“看来我的确是个会花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花满楼挺直了腰背，撕下人皮面具，笑道:“我可是一个晚上都又瞎又哑，陆小凤，你就是存心作弄我。”
　　陆小凤也笑，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要快乐不少的，更何况这个朋友是花满楼:“花兄是翩翩君子，这一开口岂不就要穿帮了？”
　　他掐灭了灯花，蹿到床上。花满楼皱起了眉，好像在想些什么。
　　陆小凤半躺着按了按他的眉心：“早点睡吧，晚上想得太多，可是要睡不着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