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水上到层城》沈秋色

5、血色红莲（1）

　　季夏中旬，京城的醉红楼里来了一位绝色美人。据说这位美人腰肢纤细，体态婀娜，舞技超群，色艺双绝。许多富家子弟争相拜会，一掷千金而不得见其一面。五月十八日，醉红楼放出消息，这位绝世美人将在今晚，登台献舞。一时之间，醉红楼门庭若市，满城轰动。

　　红衣美人戴着面纱，一袭波斯舞裙，衬得身姿极其窈窕，妩媚动人，当她赤足走上舞台时，台下的各色男子早已没了魂。伴随音乐舞步灵妙，每一步，都像踏在那些垂涎者的心头。轻纱飘动，带起阵阵绮罗香，曼妙而摄魂。无数回旋，押着渐息着丝竹，似乎在昭告这美丽画面的即将结束。倏忽风过，美人面纱飘落，露出一张惊世容颜。

　　“红莲？！”

　　二楼雅间一声惊呼响彻醉红楼，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红莲？红莲不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舞妓吗？”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连当年的先皇也为之倾倒呢。我说这美人看着似曾相识，原来如此。”

　　“不会吧，二十年多前的美人如今也年过不惑了吧，怎么也不能是这个女子吧，看着也就十六七啊。”

　　“也是，也许只是像吧，毕竟红莲自凤凰台一舞后早销声匿迹了，在不在世也未可知啊。”

　　众人议论纷纷，台上的女子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有些惊慌。这时，一旁的鸨母赶紧上台解围：“各位相公，大家稍安勿躁，今日是清荷第一次登台，有不足出还望多多包涵。这么着吧，今日酒水，全部半价，一周后，我们再请清荷姑娘献舞，以表达歉意，诸位看怎么样？”

　　座下大多数显然被这一出意外搅了兴致，但鸨母这么说了，也都欣然接受，于是人逐渐散去，喧嚣的楼庭，霎然安静下来。

　　然而刚刚发声的男子并未离开，他疾步走到楼下台前，想要抓住台上即将离开的女子，却被鸨母拦住。

　　“这位公子，今日醉红楼歇业了，请您一周后再光临，可以吗？”鸨母语气客套，但显然有逐客令的意味。

　　“红莲。你是不是在怪我，红莲……”男子一个劲地追问着红衣女子，丝毫没有管鸨母的话。

　　鸨母有些生气了，请了几个人，才将这人“请”了出去。

　　醉红楼这一场意外翌日便传遍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宫中。一时之间，到处都在谈论这位引起轩然大波的女子。

　　五月二十四日清晨，醉红楼还未开业，一群官兵样貌的人将醉红楼团团围住，似乎是要找人。百姓聚集围看，纷纷表示好奇。

　　不一会儿，一位红衣女子被带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鸨母，不依不饶地叫喊：“你们干什么，我们没犯法，怎么能随便抓人，你们……”

　　当首的那位亮出一块金色龙纹令牌，鸨母看到了，吓得立刻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红衣女子被带出来后，似乎并未被怎样对待，相反，那些人小心地将她请上了轿子，然后便在众人的围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

　　宫中从不缺美人，而入宫的美人最需懂得的，便是学会容忍。三宫六院环肥燕瘦，没有谁能得到君王的长情，连皇后也不例外。莫或说，长情一词于皇家而言，最是可笑。然而，近日宫中，却到处散布着一个流言，说是艮帝看上了一位红衣美人，日日宿于枕霞殿，已经一月有余，再没踏足其他嫔妃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与此同时，皇后的紫霞殿中也不太平。因为皇帝长久不涉足其他宫殿，因此日日都有后妃来此哭诉，恳求皇后以正妻身份对皇帝予以提醒。

　　“陛下的喜好，即使是本宫也无法左右，各位妹妹还是耐心等候，毕竟身为后妃，不可善妒。”

　　“皇后娘娘当真贤德，可那妖……那女子无名无份平白占着陛下，让众姐妹好生心伤。”说着，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又开始响起。

　　“好了，本宫乏了。”皇后捏了捏鼻梁，下了逐客令。各妃嫔还想说什么，终归是不好再开口了，只得悻悻然作罢。

　　待人走后，皇后眼中闪过阴鸷，手一挥，宫人皆退出殿外，只留一人。

　　“于林，查。”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皇帝下令于薜荔院的凤凰台举行乞巧大宴，各宫苑及皇亲国戚外杰使臣均可参加，整个皇宫及京城都震惊了，因为，这凤凰台已封台二十余年，突然在此举行如此盛会，不禁让人猜想连连。

　　阑珊星斗缀珠光，一年一度的乞巧佳节，不仅是民间广为重视的节日，宫中更甚之。于后宫各嫔妃而言，这是个展现自己美貌及才华的绝佳时机，尤其是这一个月来，未得雨露，各后妃更是卯足了劲准备，因此乞巧宴刚开宴，已然是风生水起，争奇斗艳之态。

　　但凡这样的盛会，丝竹管弦，舞乐琴歌皆是套数，大家也都看个热闹，不过因为是在宫中，所以多了些恭维。而这其中，有个已经想要趁人不备逃走的人，正在极力寻找时机，可面子上，保持着按兵不动的悠然闲心。

　　这个人，便是坐在台下的旻王成玦。

　　自打回来之后，皇后便以宫外危险重重身为皇子应当保重自身为由将他扣留在宫中居住，这对成玦来说，本来也没什么，毕竟封王之前，他都是在宫中长大的，唯一难熬的，就是这种歌舞宴会。于他而言，那些极力在皇帝面前扭动身躯的女人，仿佛脱了衣服的乞丐，让人不愉快。

　　一曲琵琶婉转过后，又是一场舞蹈，大家都已兴致缺缺。只消片刻，本来已有疲乏的众人，却陡然被一袭红衣振起眸光。连有微醉的皇帝，也直了直身姿，旁边的皇后，略有不快，但始终保持着雍容威仪，典雅高华。

　　只见那人身着红色丝绒舞裙，仍是面纱遮掩，应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却有横戈沙场的飒爽英姿。女子立于一面鼙鼓之上，手执双剑，时柔时刚，矫健生风，又不失娇娆妩媚，饶是成玦，也不禁投去了目光。

　　只是，这人身形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一曲舞毕，响起热烈的掌声。皇帝早已眉眼俱绽，正欲说什么，突然，席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酒杯急速超台上飞去，众人大惊，一道身影闪过凤凰台侧，接住了杯子和险些跌落舞台的红衣女子。女子看到来人，似乎有些震惊，而后立马推开救了自己的成玦，向他做了个谢礼，便疾步退出场外。

　　这一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到可怕。他看着席间的正惊慌失措的始作俑者，不快地质问：“淑妃，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做什么？”

　　淑妃被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皇后突然开口：“淑妃妹妹想是这两天忧思过重，导致神智失常，看到这宫中并不常见的舞剑，本是惊喜，却不小心惊扰陛下，还请陛下准她回宫歇息，调养身体。”

　　一番话，不卑不亢，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本是乞巧大宴，皇帝也不好说什么，便准了奏。淑妃在婢子的搀扶下，离席回宫，宴会得以继续进行。

　　枕霞宫，刚刚跳完剑舞回到宫中，却因为一番闹剧而有些疲惫，便准备上床休息。刚刚躺到床上，就听见身旁一个声音响起：

　　“别来无恙啊，柳清歌。”

　　另一边，酒筵歌舞未歇，忽有太监急匆匆来报，原来，翠微殿的淑妃暴毙。

　　这下，宴会再也无法继续，只得暂停。皇帝下令封锁皇宫，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有知情的宫女太监四下流传，说淑妃只回宫片刻就发生如此惨事，十有八九是厉鬼锁魂，还有人说，淑妃死状极其惨烈奇怪，脸上皆是刀痕，血肉模糊，手指涂满血红丹蔻。各种流言传遍皇宫，直到皇帝禁令，才稍消停，却依旧遏制不住各种猜测，毕竟淑妃是四妃之一，身份地位皆是仅次于皇后，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人相信，是意外。

　　“你混进皇宫究竟有何目的？”

　　枕霞宫内，成玦脸色铁青。床上的顾生被他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身高和力量上的差距，让自己没有丝毫挣脱的机会。

　　在席间看到成玦，顾生也被惊到，虽然在山上就猜到此人身份定不是普通人，但他也没想到，原来，那个被自己所救的“王子夕”，竟是声名大炽的旻王成玦。自己这双贱手啊。让你多管闲事，顾生心里后悔得想剁了自己的手。

　　要怎么办，不会被他就地正法吧。顾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内心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下场。居然被他认出来了，究竟是哪出了问题？自己英明一世（英明一世？），居然在这里栽了。

　　成玦被他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突然心情一阵烦躁，于是别过眼睛。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

　　顾生一句话还未说完，殿外就传来太监的传令：“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