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神忆（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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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鹿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更加确切地说，是在梦中回顾了许久之前的事。
那是在旧友即将消失的时间点，她去探望旧友却被她避而不见，铃鹿便赌气离开铃鹿川外出游历了一段时间。
在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一个人类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独自一人居住在空荡荡的宅子里，捂着脸正在哭泣，哭声回荡在房间里，让路过的神明都忍不住为其停下脚步。
鬼使神差地，铃鹿问他：“你在哭什么？”
男孩把脸从手掌里抬起来，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十分丑陋、甚至不逊于凶神恶煞的妖怪的脸。
男孩告诉她，“我在为我的朋友哭泣。”
男孩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是唯一一个不会嫌弃他的样貌，会告诉他人类的外表并不重要，还会在其他人都对他避而远之时和他一起玩的人。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男孩说。
铃鹿不由得想起了旧友，于是她问：“你的朋友怎么了？”
“我无法再给他想要的东西了。”
在男孩眼中，那是他最重视的朋友，也是对他最好的人，所以他从不愿让朋友失望，不管朋友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全力满足他。
但是当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孩的与众不同愈发明显，朋友已经变成了大人，但男孩仍是小孩子的模样。
就在前段时间，男孩的朋友告诉他，他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但是他很穷，所以来向我借钱。”男孩说，“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钱能够借给他了。”
当男孩说完，铃鹿蹲下身子与他对视。
虽然样貌丑陋，可男孩的眼睛却很漂亮，是明亮又美丽的金色，仿佛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让铃鹿又想起了旧友。
于是她为男孩实现了愿望，让他变成了整个村子里富有的人。
“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帮到你的朋友了吧？”
男孩那双眼睛里满是诧异，他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金银财宝，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挤出来一个字：“你……”
“吾乃铃鹿之主，是守护铃鹿川的河神。”
……
铃鹿睁开眼睛，正是清晨，熹微的晨光落在她的河面上，正如同梦里那个男孩的眼睛。
“居然梦到了这种东西……”
铃鹿摸了摸额头，靠着树干垂下眼眸。这种情况十分罕见，说到底那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虽然上次青行灯过来拜访她时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却也不至于牵挂到出现在梦中。
那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与旧友重叠在一起，相似得令她悚然。
从心底里生出的焦躁已经让她难以维持平静。
“铃鹿之主大人！”
思绪骤然被下方的喊叫声打乱，从河边的树林里跑出来几只天邪鬼。
那些小妖怪们气喘吁吁地停在铃鹿树下，上气不接下气：“树……树林里……有妖怪……”
铃鹿没说什么，她将神识扩散。树林里，提灯小僧正被一个金色头发的妖怪提在手里，从那个妖怪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妖气，让铃鹿更加心烦。
当天邪鬼们喘过气来，抬起脑袋准备向她报告具体情况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坐在树枝上的铃鹿之主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树林里，铃鹿已经出现在那只妖怪面前，提灯小僧一看到救星，也不顾自己还被人提在手里，瞬间惊喜地叫了起来：“铃鹿之主大人！快救救我！”
金发的妖怪妖怪将提灯小僧随手扔到一边，歪着脑袋，蜜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好久不见呢，铃鹿之主大人。”
铃鹿的记性不算差，但眼前的妖怪她怎么也没有半点印象——金色的短发，精致的面容，在眼下画着艳丽的红纹，额头上绑着面具，背后也背着一个繁琐而奇怪的大面具。
更重要的是，这只妖怪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铃鹿喜欢美丽的东西，尤其是和旧友有相同点的美。
所以她只是皱着眉头问：“你认识我？”
妖怪优雅而矜持地笑着，眼尾的花纹绮丽妖艳，“我当然认识您，不过您大概已经忘记我了吧。”
“那你跑到我这里来欺负我的妖怪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如果真的是以前认识她的大妖怪，听到这么平静的提问一定会大吃一惊——要放在以前，这种完全可以说是主动挑衅的行为一定会让她心生不悦。
但面前的妖怪却没什么惊讶的意味，由此可见不是和她打过架的。
当他向她谈起以前见到她的场景，铃鹿才猛然惊醒，他就是自己才梦到过的那个男孩。
“是你……”
般若歪着脑袋笑道：“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在铃鹿川找到您。”
铃鹿没太大的反应，哦了一声之后别过脸不再看他：“既然找到了，那就可以走了吧？”
般若敛了笑意，表情变得可怜巴巴，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失落，“您还没问我为什么来呢……”
铃鹿能察觉到附近那些令人不悦的视线，自那次天狗族长来找过她后，人类的阴阳师便频繁跑来试探，她沉下眼眸，让提灯小僧先带着般若去河边等她。
般若的表情有些惊讶，蜜色的眼睛里满是喜悦，“您的意思是……”
“既然不想走的话就老实等我回来。”
她说完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原本站着的地方只剩下氤氲碎光。
……
铃鹿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喘息的阴阳师，“回去告诉你们的「源赖光大人」，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的人出现在铃鹿川，下次见面就会是在你们的地盘了。”
这是最直白的威胁，能上门挑衅的从不止人类，铃鹿之主的怒火不会是人类能承受的东西。
源氏派来的阴阳师狼狈离去，铃鹿却察觉到近来愈发不安分的各路人马。这段时间的铃鹿川太热闹，她的旧识们一个接一个跑过来，其中绝不会只有善意的拜访。
今日见到的般若，是因人心的妒恨而诞生的妖怪，现今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那时的明亮清澈，只有偶然间泄露的、深不见底的狠厉。
她回到河边，般若已经和那群小妖怪打成一片，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上满是天真的笑意。
铃鹿找借口赶走其他妖怪，岸边只剩下他们二人，她平静地问：“为何来找我？”
般若笑容灿烂：“如果没有事，就不能来找您了吗？”他摊摊手：“像您这样伟大又善良的神明大人，我一直都很想感谢您呢。”
这话听起来可没什么诚恳的意味，铃鹿也并非随便几句话就能被糊弄的天真神明，她挑了挑眉，讥诮道：“人类向神明祈祷，若得到了祈祷之物却发现并非自己所需，难道还想责备神明吗？”
“怎么会呢。”般若依旧是笑着的，“您的恩赐实在令我受宠若惊，只是……您没有告诉我，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我。”
事实上，当初的铃鹿之主确实知道真相，但她依旧给了般若财富，也因此而让他看到了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我一直在想，知道真相或是不知道，究竟哪种选择比较好。”般若说：“倘若我没有您给的财富，那么必定不会再去找他，也就不会听到那些话了。”
“所以呢？”铃鹿对他的话无动无衷。
人类向神明祈祷，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只要神明给予回应，那么他们就会认定这是位仁慈称职的善神。信仰这位神明的人类也会越来越多。
铃鹿想起了古久的过去，难以遏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般若看到她的反应，一改失落的语气，反倒是轻快地说道：“没什么所以呀，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您。”
这倒让铃鹿有些意外：“那是为了什么？”
“我想向您确定一件事。”般若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睛：“您认识以前住在伊势的那位一目连大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铃鹿脸色微变，一目连的消失让她想起了旧友，同时也在提醒着她——那座已经荒芜的神社，再也不可能恢复往昔的模样了。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他已经消失了。”
“如果我说没有呢。”
“什么？！”
铃鹿惊诧地看着他，明明神社都已经破败，怎么可能……难道……
“那位风神大人啊，”般若扬起了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堕落成了妖怪哦。”
铃鹿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在神明眼中，尤其是那些有名气的神明眼里，妖怪无疑是最低贱卑微的存在，哪怕表面上不会露出什么，但在心底里，他们无疑都不会将妖怪放在眼里。
堕妖于神明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不仅对堕落的神明、也是对其他神明的羞辱——所以即便因失去人类的信仰消失，也不会有神明主动堕落成妖怪。
不管是人类还是神明，在他们眼中，妖怪便是“恶”。
铃鹿难以想象她寄托了对旧友思念的一目连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继续生存，但心中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悸动。
般若说：“那位风神大人说‘就算是变成妖怪，也想要继续守护人类’，铃鹿之主大人，您难道不觉得很感动吗？”
般若幽幽.道：“多么伟大啊。”
铃鹿没有理会他的意有所指，“他现在在哪？”
“嘛，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只是稍微听人提到过一目连大人。”般若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有位巫女十分擅长占卜，或许她会知道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神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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