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人》果糊

25、25章

　　三日里，丌然不再照面，却鲜花不断，我短信下了逐客令，他视作不见。不巧，就在那个傍晚，医院妇科外的长椅上，我见着了去展馆那天跟踪丌然的奥迪女。她裹着短袄，微倾着身子，染过的发垂过耳际，被遮盖了大半个脸。
　　看得出，她纤手捺腹，似有不适。可医生们快落班，她不闻不问，也没要离开之意。
　　我走过去，轻唤了一声。她方抬起头。
　　没顾及她微微的诧异，我关切地询问：“你脸色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唔，不用，谢谢！”她忍耐着回绝了。
　　她年龄与我相仿，五官精致，身个儿高挑，灵秀的外形极是吸睛。然此刻，她一副无法按耐的隐痛，看着实在叫人心惊。
　　她自称马静，乌市航空公司一空姐，两小时前，在妇科做了个小手术。麻醉过了，整个人却痛得直不起腰。她脸苍白如雪，讲话都颇费气力，我问她医生去哪儿了，这状况需要听医嘱，不可自行出院。
　　“哪儿有医生啊，都在抢救病人呢！”马静连抱怨的话都无力去讲，“没事，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外面天快黑了，医院华灯初上，妇科长廊幽深而静谧，窗外雪花零碎，不止不休地飘落，已将万物覆盖了厚厚一层。
　　我给夏姨挂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她就匆匆来了。夏姨是副院长，也是妇科专家，她丈夫为石油局下面采油处长，是父亲直管的下级。我前些天进院那会儿，他们可是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
　　我对夏姨心存感激，却从没说出口，她来后拉着我手，似乎还未从惊吓中释放出来。
　　“没事吧，乔乔！你电话没说清楚，我担心着急，怕你有什么的。”
　　夏姨直人快语，笑呵呵抚摸着我手，欣慰得眉弯似月。来疆这么半年，在内心里，夏姨是唯一让我感觉有着母亲般温暖的人，她在，我就舒坦。
　　“我挺好。”说话当儿，我指了指侧躺在长椅上的马静，“熟人的朋友，小手术后，到现在都没缓解，一时找不到医生，所以，我就想到了您！”
　　“快!扶进去，我替她检查一下。”夏姨满口应着，还不忘解释此时科室在忙碌的突发状况，“事不赶巧，刚收治了位孕妇，羊水栓塞，十分危险，专家们都在全力抢救。”
　　长廊有雪花飞入，夜萤般上下蹿躲，我迎吸冰凉的风，手足无措地帮忙把马静搀进治疗室，出来后，已是一身虚汗。
　　许久，夏姨出来让我回去休息。说马静的人流手术可能导致子宫穿孔，有点棘手，需要住院进一步观察治疗。
　　我闻言愕然，马静所谓的小手术原来如此。她独自就医，必定不愿此事外宣。这难言之痛的苦果她一人品尝，另一方，却没感同身受，代价何其所重。想起几天前她尾随丌然，两人又独聊许久，个中牵扯似乎就不难理解。
　　被父亲接出院的那天，我又见着了马静。她气色好了许多，戴着墨镜、盘着橘色围巾站在雪地里，似乎在刻意等我。
　　欣慰她好得如此之快，见了面后拉着她手就叮嘱了几句。对于我们即将分别，马静似乎有几分伤感，她话语不多，临了，才小心翼翼将要祝福的话说了出来。
　　“一定要与他幸福！”
　　这突兀而滑稽的祈言令我噗哧难忍，握紧马静冰冷的手，我笃定地笑问：“指丌然吗？想多了！”
　　话不在多，走出医院，我被父亲直接安排住进了那套复式。在繁华的红山高档小区，宽阔精致的豪宅令我无所适从，室内一应俱全，连每天服务的家政工都请好了，饭都不用做。
　　父亲显然特别满足于这样的安排，他所给的理由很简单，单位宿舍是分配给普通职工们居住，局长丫头的居所怎么得是个金窝子。
　　我的这次意外病患，尤其在康复后期，在我看来，竟成了父亲不小的确幸，瞧他成天乐呵呵来回奔走在单位与医院，想着法子照抚我情绪，便把往前对他诸多不满都忍了。
　　伫立新居，我极其懊恼这猝不及防的奢侈，件件泊物如芒在脊，堆积在壁柜与角落，雪墙般刺痛着眼睛，令我处处坐立难安。厅穹高悬，华灯璀璨，每一步足音在客厅响起，都能激荡起回声。幽竹挺拔，冬梅竟开，每一目的尽收眼底，皆是不胜灵动的芳菲。但我，过目成伤，唯顾影扇扇轩窗，慰以自由于天际的雪花。
　　拨往队部的电台一直就未接通，在我面前，父亲对野外队一切消息只字不提，他安排了几个岗位供我挑选，科研、组织部、或宣传部门，只要我愿意，即刻就可去报到。
　　我不甘心就这样被剥夺，被安排，面对父亲的苦口婆心，我以沉默当道，又一次与父亲陷入了冷战。
　　期间，丌然来过，应门几次，我都无声，马静之痛，形同一堵墙，他在何处，亦无关紧要。直到某日，他来短信，问是否去罗布泊野外队，我心就咯噔了下，纠结了一番，还是没回他。
　　夜里无聊至极，就突然接到了张哲的卫星电话，因手机信号不好，他话音一直断断续续，很是急人。
　　张哲说他的野外队一直忙，都没顾及上联系。听闻突发疾患的我被送回乌市就医，担心得茶饭不思，于是，就打电话就想知道我恢复几何。
　　“差点就塌西浪了!”我似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股脑儿将郁闷久的火喷了出去，责问张哲你这个猪头怎么如此久才跟我联系：“老同学，你太后知后觉，脑瓜子都停摆了！”
　　张哲支支吾吾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我急切向他打探起114野外队情况来，他的112勘探队与我的114队很近，时不时能串一下工区，大致情况应该有所了解。
　　“别提你的114队了。”张哲说，“步履维艰！这半月听说几乎停摆，一炮的地震数据都没出，朱副处气得直跺脚，亲自下队督导，天天指着队领导骂，可也不顶用。”
　　“咋回事啊？”我心提在了嗓子眼，“队里小搬家，职工不都处在一线吗？”
　　“南疆下了雪！”张哲说，“工区太难干！再说，上次114队的大小电缆被那些刀郎族人损毁不少，检修得时间，你们队的那些古董设备怎么经得起折腾，说实话，还是你高明，没接组干科人士调令做那破副队长，不然，就114队这糟心事，够你喝一壶！”
　　“我想回野外队！”打断张哲的话，我嘱咐他道，“我病好了，可以归队了。王怀的联络车回乌市，你让他一定找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张哲又以不可思议的口吻问：“刚表扬完你，立马犯傻啊！114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那几个头儿，老江——江潮风日薄西山，现在也不管事，听说每天一人开车在外瞎转。方鹏主事吧，没啥魄力，自己嫩了些，还时不时爱犯糊涂！行政队长孙永，老好人，纯粹一摆设，这仨扎堆一起，神也拯救不了！”
　　我不同意，立马回呛：“别把114队说的一文不值，不错，你的112队是王牌，这标配资质不是谁能享受得了的，你得好好孝敬一下老丈人哦，前途无量！”
　　张哲在我的弦外之音中尴笑起来，朱副处手握重权，在地质调查处能呼风唤雨，张哲于他的羽翼下自然诸事顺随、百无烦忧。
　　“还是别来了。”张哲告诉我，“小道消息啊，114队可能要撤出现有工区，它不是精钢钻，也揽不了瓷器活儿。腾开地儿，让有本事的其它兄弟队上！”
　　“谁说的？”我吃惊不小。
　　“别问谁讲的，你知道就行。”张哲卖起了关子，“你就不适合在野外！待在都市不好吗，放假回去，我请你吃烤全羊！”
　　涉及114队的生死存亡，我必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消息来源准确吗？是你老丈人朱副处的决定不是？”
　　张哲嗡了声：“行了，别操那份闲心了，地调处的决定，岂是我等可以改变！”
　　话里话外，基本可以确定，114队亦然凶多吉少。我筹思的当儿，张哲绕开了话题，询问起他偶尔得来的闲言碎语。
　　“乔乔，有小道消息，据闻石油局的大老板乔局有个千金，不久前分配到了地质勘探部门，你认识吗？”张哲问。
　　我心头萦聚，刹那又放松下来，笑着不留痕迹地道：“老同学，你看我像吗？”
　　“你······没可能啊！同窗数载，没听过你有个牛爸，你也不像个官二代！再说，局长的千金，怎么会去野外一线！”
　　“算你明白！”我话锋一转，“别忘了，车，车，车，我得出野外挣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