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端》麒思

2、向你告白第2次

　　二零零九年二月十三日，Y市，多云。

　　“哥，千万别跟我妈说我来这种地方！”

　　端着托盘松松地站在桌前的人却蓦地笑了：“哪种地方？”

　　“啊？”许颂钦张了张唇，一下子噎住了，“就是作为学生不该来的地方？”

　　圆桌上的两杯苹果汽酒端上没过两分钟，许颂钦正瞧着玻璃杯上的鲜柠檬片傻乐，就被同小区住对门家的小唐哥逮个正着，惨兮兮地当场白了半张脸。

　　谁想得到人生第一回来酒吧长见识就能碰上熟人。

　　照着小卡片上的地图找这家Dining Bar时，许颂钦没注意看路摔了个大马哈，结果扑了谢翊一身的灰。到店后，人家前脚去后面找卫生间洗手，许颂钦就撞上来收拾隔壁桌残局的唐锡尧。

　　原本只是越看侧脸越眼熟，等回过身，四目一对上。

　　许颂钦心道，惨了。

　　下午正三点，酒吧还没到忙的时候，唐锡尧放下托盘，在旁边坐下调侃道：“怎么着，你们四中今天没补课？”

　　许颂钦心虚地不知道怎么应付，手掌蒙住额头，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没有，学校小休半天。”

　　“是该休息休息。”

　　“前几天才听你妈说你这回模考进了年级前三十。”唐锡尧笑了笑，咂嘴道，“不错嘛，比我高中时候厉害多了。”

　　许颂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还行还行，都是同桌给我讲题的功劳，我不算厉害。”

　　“也不能这么说，分都是你自己考出来的，对吧。”唐锡尧视线落在桌上多出来的另一杯汽酒，转而笑眯眯道，“情人节前一天带着女朋友来泡吧，小伙子可以嘛。”

　　许颂钦眼神飘了飘，语调忽然抬高：“……谁跟你说是女朋友。”

　　“不然呢，”唐锡尧用指尖敲着桌面，道，“这种酸酸甜甜的饮料除了连啤酒都嫌苦的小姑娘喝，谁会上这儿点。”

　　他似笑非笑道：“重点班的小高中生？”

　　许颂钦答不上话，看了几秒走廊口也没见人回来。他坐近了些，瞄着唐锡尧衬衣领口的蝴蝶领结，岔开话题道：“小唐哥，你来这里干嘛啊？”

　　唐锡尧闻言“嚯”了一声，这不明摆着吗。

　　还没脱寒的天气里穿着这种制定贴身的西装工作服给客人端酒收拾小吃，除了上班赚钱难不成是来体验民间疾苦？

　　“我要吃饭生活啊，哥哥，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只管着学习然后有爸妈养一辈子。”

　　许颂钦连忙打住：“别，受不起，我喊你哥就行。”小辫子还被揪在手里呢。

　　他只知道小唐哥是本地文理大学的学生，一年前跟几个同样的待业青年在家对门合租的房子，弄了个小工作室，好像是搞什么软件设计。平时遇上会打个招呼，有时候会敲门帮忙修下电脑，关系还不错。

　　许颂钦莫名压低了音量：“那我妈妈知道你兼职是做酒吧服务生吗？”

　　“不知道，谁没事说这个。”唐锡尧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了下，“哎，你放心，我肯定不跟你妈说你偷着出来提前跟小女朋友过情人节的事儿。”

　　“不是，”许颂钦被他这套用辞说得有点臊，耳朵尖也有点泛红，扯住唐锡尧的胳膊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是我生日，我跟好朋友出来图个新鲜，转两圈就回去了，真没你说的什么女朋友。”

　　“哟，十八岁生日？你爸妈没大操大办宴请吃饭啊，上这儿来过？”想着一般也没人会拿生日来搪塞，唐锡尧挑了挑眉，算是勉强相信了这个说法。

　　许颂钦闻言直撇嘴，满脸不高兴：“别说了，一个小时前我才逃出来。”

　　十八岁成年生日放哪都是要大办的，许家自然也没例外，包下酒店一整层大厅连带着包厢的酒席，从十一点闹腾到两点还没消停。作为当事人，许颂钦被许召秋拉着一桌桌敬酒，以汽水代酒，菜没吃上几口就先给二氧化碳喝撑了。

　　最后钻了个空档就拉上谢翊先溜了出来。

　　许颂钦道：“话说，小唐哥，你不戴眼镜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嗨，老板不让戴，说是我那副黑框太影响气质跟美观，跟店里不搭。”

　　他从侧兜掏出一个淡蓝色小盒子，“就为了这工作专门去配的隐形，也勉强凑合，就是戴久了总觉得磨眼睛，这会儿人少我就给摘了。”

　　许颂钦点点头：“我也觉得你不戴眼镜好像更好看点。”

　　“哈哈，”唐锡尧听着挺受用，还补充道，“不戴也够帅！”

　　余光瞄到熟悉的人影，许颂钦立马凑上前指了个方向：“喏，我同学出来了，谢翊。我们学校的真学神，几回联考都是排名第一，我这种小菜鸟的成绩就是被谢翊带起来的。”

　　“关键他还是我同桌，多少人求我我都不换的。”

　　说起谢翊，许颂钦就好词不断，觉得能跟他做同桌都是往自己身上贴金，神情也会自然而然地就显出些不好意思，别人只当他是钦佩羡慕人家。

　　但其中的小心思也只有许颂钦自己心知肚明。

　　谢翊走得不快，唐锡尧着急手上的活，只虚虚地瞄了个轮廓，扭头道：“我先忙去了啊，再坐下去老板得扣我工资了，你们慢慢玩。”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许颂钦眼珠不错地看着谢翊从出口一路走过来，脱掉外面的棉服，然后在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

　　谢翊随意地将衣服叠好搭在旁边，低下头时，那件中领的蓝黑色粗针毛衣似有若无的蹭过他的喉结。脸上的水珠也没来得及擦去，泛着水汽，在流畅分明的颔线上挂着，蓄成几滴，将落不落的模样。

　　玻璃杯里的淡黄色汽酒才抿去几小口，许颂钦就已经有点上脸，忍不住看着对面的人说道：“你去了好久。”

　　谢翊没接话，脸色莫名有点冷。

　　话出口许颂钦就有点后悔，这怪谁，还不是自己不长眼摔跤时还硬扯了一把，给人糊了满手的泥点子。

　　他默默将面前的果盘和坚果碟往前推，换了话题，慢吞吞说道：“出来后我好像一直忘记问，中午在酒席上你吃饱了吗？”

　　“那圈小孩太能闹腾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去，我们单独出来吃饭多好，烦死了，我妈非要让我这顿把你喊上，你也没有认识的人。”

　　“全程屁股都没坐热过板凳，我也照顾不上你。”

　　许颂钦越想就越觉得心不甘，完全忘了自己纵使坐在谢翊身边也不是照顾人的料，能好好说话就不错了。

　　谢翊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淡淡地“嗯”了一声，“没那么夸张。”

　　许颂钦被这目光搞得没由来的又一阵心虚，琢磨着自己应该没说错话，捧起玻璃杯灌掉一大口。酒面上起伏的冰块没消下去多少，许颂钦顿时被冰得牙齿直打哆嗦，半晌嘴唇都是木的。

　　店里客人不多，加上许颂钦他们，现在总共就两桌。

　　台上只有新来的主唱在调音试唱，刚巧到副歌部分：“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夜越黑梦违背，难追难回味。我的世界将被摧毁……”

　　没有周杰伦唱得好，至少挺有那种颓然的味道。

　　许颂钦总觉得不太应景，要是能点歌，他肯定得换首开心点的甜甜的。

　　正想着呢，一个没见过的年轻服务生端着托盘迎面过来。

　　转眼间，一杯填满冰块看着非常像冰红茶的饮品和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在眼前放下。

　　服务生对着许颂钦说道：“Anson哥请你的，不算在账单里。”

　　许颂钦皱起眉，想了几十秒才反应过来，Anson应该是唐锡尧在这里工作用的英文名。服务生展露出一个极为妥帖的标准化服务微笑：“十八岁成年快乐哦。”

　　许颂钦先是愣住，然后低下头嗅了嗅这杯不知名饮品，没闻出任何酒味，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服务生微微笑着：“长岛冰茶。”

　　“哦，冰茶啊。”许颂钦默念了遍，显然没能领悟出这笑容中的深意。

　　在与服务生小哥道谢后，便真的把这种混了五种烈酒跟茶根本沾不上边的著名“失身酒”当成是红茶，凑到杯沿抿了一大口，然后惊奇地告诉谢翊，“好像还不错！”

　　他拿起信封打量了几秒，瞥到小唐哥端着一盒玻璃杯从员工区出来，就兴奋地指给谢翊看：“那个就是小唐哥，跟我家同小区。我本来还担心他跟我妈打小报告，没想到居然请我喝东西，小唐哥也太够意思了！”

　　谢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简短地评价道：“是挺不错。”然后便不说话了。

　　许颂钦继续摆弄起那个鼓着肚子的信封，封口是用双面胶粘的，一扯就开。在拆礼物这件事上，许颂钦很难不生出点摩拳擦掌翘首以待的感觉。

　　然而，等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后，许颂钦就真的彻底冷静不下来了。

　　乳白色的小盒子上赫然写着药店里卫生保健区柜台常见的牌子，还是什么润薄三只装。就连许颂钦自己有时候经过柜台都不好意思多看。

　　这算哪门子成年礼物，也太过分了！

　　跟着一起掉出来的透出香气的小卡片上，用黑墨写道：成年快乐哦。

　　落款倒不是什么Anson之类奇奇怪怪的称呼，很简单的Tang。

　　桌面不宽，这点东西根本逃不过眼睛，卡片上的内容本来没有什么，但是跟保健用品配在一起，那就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暧昧了，并且还欲盖弥彰。

　　许颂钦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般，难堪地发愣，然后在谢翊的注视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涨红了。

　　“不是，”许颂钦闪着眼睫，臊得直冒汗，“小唐哥应该是逗我玩的！”

　　许颂钦一着急舌头就像打了死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平时不这样，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收到……总之我也不是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其实许颂钦辩解得也毫无底气，在他十六岁那年梦到谢翊，头回出现初二生物课本上的生理反应时，许颂钦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不单纯了。

　　然而，谢翊似乎对他的解释不大感兴趣，只是沉默地主动帮他把这让人羞臊烫手的东西塞回信封，然后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乐队在舞台上排练。

　　许颂钦不愿意在谢翊面前出糗。

　　他捂着脸，感觉呼出的气体，碰过信封的指尖都是烫的。

　　说实在的，即便是想被安慰下此时急躁的心情，许颂钦也想象不出谢翊能说出什么话来。

　　没关系，这挺正常的，没必要紧张，其实我们男生开玩笑都这样？

　　也未免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