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老巫婆婆婆婆

4、Chapter 4

　　郑成认真把肥皂的罪状细数完，也不理两个人，自顾自转身爬上了床。他心里还有火气，因此刻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又动作幅度很大地从枕头下面翻出耳塞，冷哼一声塞到了耳朵里，最后翻了个身面朝墙躺下了。

　　他这副耳塞是专门从国外海淘回来的，然而不知道是他的神经太纤细，还是国外的耳塞不适合国内的耳道，总之效果很一般。所以很多时候室友们看到他带着耳塞就开始放心讲话了，其实他都能听得到。

　　比如现在。

　　刘文超心累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肥皂：“他又生气了吧？你那个……晚自习真的……嗯？”

　　肥皂还有点炸毛：“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他妈晚自习偷偷看手机，还一下一下数数的？！”

　　他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太有水平，刘文超明显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说肥皂，你那完形填空都抄了三天了，怎么还没抄完呢？”

　　“……”

　　抄不完的，这辈子完形填空都抄不完的。

　　十月份的月考上个礼拜刚结束，这个礼拜出成绩。这一次月考是五班老师们出的试卷，难度颇大。肥皂不知道别人，反正他自己是基本上全军覆没。英语满分150，他更是只拿了60整，愣是靠着一己之力把全班平均分硬生生往下拉了两分。

　　五班是重点班，配的各科老师自然是优中选优。班主任是这学期刚换的，姓严，教数学，人如其名，严厉的不得了。才一个月班里的同学就摸清楚了她的脾气，每天上数学课乖得像小绵羊一样，鸦雀无声，屁都不敢放。

　　除了班主任严老师，教英语的顾老师也是个狠角色。英语试卷发下来当天，她就笑眯眯地让课代表布置了这一周的作业，订错题。听着很简单是不是？事实上也很简单，不仅简单，而且十分的因材施教。这一次的英语试卷不算听力和作文，一共四个部分。每个部分按小题算，错了几题，整个部分抄几遍。

　　当时肥皂的脸就绿了。

　　要知道完形填空三篇文章30个小题他一共错了21个啊！

　　错了21个啊！

　　了21个啊！

　　21个啊！

　　个啊！

　　啊！

　　刘文超给肥皂出主意：“这么抄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你去找二太太说说情？”

　　二太太是502给顾老师起的代称。肥皂背地里没少跟寝室里的人抱怨五班的老师，尤其这学期十班的数学老师也换成了严老师，两边人更是找到了共同语言。于是慢慢的，严老师成了大太太，顾老师成了二太太。大太太就是大灭绝师太，二太太就是小灭绝师太。

　　肥皂没好气，话里话外带着若有似无的酸。

　　“……你以为我是你吗？！”

　　502的几个人在十班都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好学生，要不然也不会和肥皂如此臭味相投，除了刘文超。刘文超不算太上进，不过成绩也能进班级前十，是个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好学生才有跟老师讨价还价的特权，所以肥皂哪怕明知21遍完形填空是毫无意义且没可能完成的，哪怕已经熬了三天夜为了打手电甚至耗光了一板电池，哪怕已经把完形填空的文章完整背下来了，他还是得继续咬牙抄下去。

　　不然他就从单纯的坏学生变成了不写作业不听老师话的坏学生。

　　刘文超假装没听出来肥皂语气里的不甘，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他朝郑成床位的方向努努嘴，又压了压声音。

　　“我听说神经衰弱的人就他那样，天天睡不好觉，慢慢就变态了。我老觉得，他今天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你想啊，哪个正常人能盯着别人，盯一个晚自习的……”

　　夜黑得渗人。肥皂打了个寒颤，最后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他是傻逼。”

　　傻逼郑成不动声色地旁听了整场对话，在心里不屑地回了句脏话。

　　“你他妈才傻逼呢。”

　　肥皂睡了个不大安稳的觉，梦里梦外总觉得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第二天他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地上了一天的课，中间还得趁着副科老师不注意，偷偷抄上两句完形填空，过得别提多辛酸了。

　　然后他就被英语课代表提溜进了教师办公室。

　　肥皂平时“老子”“他妈”不离口，看着颇像个反抗恶势力的英雄好汉，结果还没进办公室就原形毕露成了个怂货。顾老师一连问了他好几遍，他才如梦初醒地结巴出声。

　　“没、没有……也不是、就、就……”

　　顾老师似笑非笑的：“怎么话都说不清楚？到底熬夜没？”

　　“……熬了……”

　　“不熬夜抄的完吗？”

　　“……抄不完……”

　　“抄了这么多遍，会背了吗？”

　　“……会了……”

　　“那你背吧，我听着。”

　　肥皂吃惊地抬头瞥了顾老师一眼，一碰到她的目光又触电般的飞快低下头，叽里咕噜背了起来。顾老师很有耐心地听完，纠正了他几个读音，最后大手一挥。

　　“行了，回去上课吧。这一次月考咱们班成绩太一般了，我也是着急上火，没考虑那么多。罚你们订错题也就是磨磨你们性子，惩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完形填空既然你已经会背了，就不用再抄了……”

　　肥皂不可思议地猛然抬起头：“不用抄了？！”

　　“……不用抄了，阅读理解也是，你要是能背下来，就找课代表给你做个证明，也不用抄了。不是老师说你，你能考进咱们五班，我看脑子也是个灵的，就是不肯下死功夫。要是平时学英语有这次抄试卷的劲头……学英语不比学别的科目……别管学文学理，不都得学英语？……别熬夜了，影响到第二天的学习不说，还容易打扰到别的同学休息……”

　　顾老师大方地赦免了肥皂之后，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训/诫的话。肥皂沉浸在天降好运中，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往心里过，白瞎了顾老师的一片苦口婆心。他晕晕乎乎出了办公室，脸上挂着既茫然又傻乐的表情回到教室，足足上了半节课，才灵光一闪回过味儿来。

　　顾老师让他别熬夜了，还说背会了就不用抄了。她怎么知道他熬夜了？她怎么知道他抄得都会背了？她还说熬夜会打扰到别的同学休息……

　　操！是郑成吧？肯定是郑成那小子！

　　肥皂的脸孔扭曲了。

　　肥皂的爸爸是个社区的民警，人称李警官。这个职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高度概括一下就是钱少事多常背锅。李警官自己有时候都说不好到底喜不喜欢做一名人民警察，肥皂倒是一直崇拜爸爸崇拜得紧。

　　社区民警的职责范围十分宽泛，谁家猫爬树上下不来了他们得管，谁家人被大卸八块血糊了满地他们一样得管。肥皂偶尔能从他爸嘴里套出几句内部消息，光是冰山一角就能让他激动好几天。他老觉得做警察就跟以前混江湖似的，刀光剑影，儿女情仇，甭提多新鲜多刺激了。

　　他喜欢这样的新鲜和刺激，所以常常不自觉地用一种似是而非的“江湖规矩”来行事。比如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比如他为人大方乐于分享，比如他呼朋引伴，知恩那个……图报。

　　问题是郑成那傻逼的“恩”他要怎么“报”。

　　肥皂别扭极了，这一别扭，等到了期中考试结束后的年级大会，他也别扭出什么结果。

　　年级大会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排名仅次于爱国主题的演讲比赛以及观看安全教育影片。如此无聊的年级大会，严老师依然毫不放松。别的班主任都坐着，她却一脸肃穆地站在过道上，两只眼睛像老鹰一样在人群中扫来扫去。五班的同学们被她吓得像是越冬的鹌鹑，在座位上大气都不敢喘。

　　郑成坐得浑身难受。

　　他正好在肥皂前面一排，耳朵里清清楚楚能听到肥皂火烧屁股般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间或百无聊赖地一口接一口叹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皂的小动作，严老师的目光频繁地扫过他们那个角落，扫得郑成难得和肥皂感同身受了一把。

　　这什么狗屁年级大会，真他妈的烦！

　　正默默嘀咕着，台下忽然站起来一个人。郑成定睛一看，下意识地一愣神。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板寸头！黑手链！

　　台上的年级主任侃侃而谈。

　　“……陈墨子同学这次在期中考试中发挥得十分出色，数学和英语都拿到了满分！陈墨子的班主任曾经和我说过，这是一位十分努力刻苦的好学生，希望大家都能以此为榜样。现在高二第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一半了，你们不要以为高考还离你们很远……”

　　原来他长这样子啊。

　　原来他就是陈墨子啊。

　　郑成眯着眼睛远远看着板寸头，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居然还挺熟悉，因为最近几个礼拜严老师一直在五班同学面前孜孜不倦地念叨着。

　　“这道题目没人做出来吗？十班的陈墨子可是想出来了两种解法……”

　　“这回周测验咱们班发挥的不错，不过第一名还是十班的陈墨子……”

　　“怎么回事！晚自习不好好上在那说什么废话呢，我在走廊里都能听到你鬼叫的声音！身为重点班的学生，怎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人家陈墨子因为这学期刚转学过来，成绩那么好，想进重点班还进不了！你倒好，在重点班了自己却不珍惜，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浪费！……”

　　没错，最后一段话训的不是别人，就是肥皂。

　　严老师今年一接手五班，各科课代表还没认全，先记住了肥皂的名字。谁叫肥皂是五班的异类呢？以前有个吃饭睡觉打豆豆的笑话，搁在严老师身上就是“吃饭睡觉骂肥皂”。十一过后，“吃饭睡觉骂肥皂”还升了个级，变成了“吃饭睡觉夸陈墨子骂肥皂”。陈墨子和肥皂就像满分议论文里的正反例，生动形象诠释了严老师的各种论点。

　　当然肥皂也不是吃素的。

　　他和十班那几个室友本来就因为严老师很有共同话题，现在又多了陈墨子这样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背地里说人坏话的水平简直是一日千里进步飞快。郑成说了他们几次，几个人也不怎么收敛。说到最后郑成自己都说烦了，索性把床上那副耳塞拿了下来，一回寝室就带上，眼不见心不烦。

　　年级主任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题早从夸奖好学生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尴尬的是，他只记得点名把人喊起来，却似乎忘了叫人坐下去。

　　但陈墨子一点儿也不尴尬，他突兀地站在人群中，背挺得笔直，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反光，脸上挂着格外冷漠的无悲无喜的神情，一副世外高人顶级学霸的样子。

　　身后的肥皂从牙缝里嘶嘶地挤出两个字：“装！逼！”

　　郑成的脑电波竟然又一次和肥皂同步了。他用目光细细描摹着陈墨子的侧脸，心里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更喜欢工具间里他背对着陈墨子，听声音脑补出的陈墨子不知所措踢翻水桶绊倒扫帚的傻样子。

　　年级主任叽叽歪歪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开口让陈墨子入座。陈墨子弯腰去翻折叠椅，也许是感受到了什么，他微微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朝着郑成的方向瞥了一眼。

　　大礼堂里同学们乌央乌央，他自然没瞥出什么名堂。于是他回过头，眼皮抬也不抬。大约是因为没有任何留恋，所以上眼角和下眼角勾勒出一个格外吝啬的弧度。

　　郑成在心里啧了一声。

　　果然……

　　还是慌里慌张的时候比较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