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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凤仪楼头化干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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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至风景如画的西海边上,上得此处一座以观景闻名的酒家“凤仪楼”。本拟上二楼雅座,怎奈刚巧今日一位朝中重臣携了家眷在此,将整个二楼包下,因此两人也只好在一楼的大堂拣了一个僻静处坐了,叫了些酒菜点心吃喝。
正谈笑时,突听窗外一阵嘈杂,似乎有人争闹。两人好奇地从窗外探身察看,竟见那怪人夫妻同儿子一行三人,赫然立于门外,唬得两人连忙缩头躲避。还好那怪人夫妇并未发现他们,却好像在同什么人争执一般。
殷夕菱于是招手唤来小二,悄声问道:“门外两人是谁?可是在与你们店里吵闹?”
小二不屑地撇嘴:“谁知道他们什么来历,瞧那打扮,多半是外乡来的穷要饭的。带了个饿死鬼投胎的小子,闻着我们店里的饭菜香,硬赖在店门口不走了。客官您说,他爹妈看着就一副扫把星模样,往店门口一站,还有谁敢进来吃饭?何况今日店里还有贵客,我们可不敢马虎了。所以店里的小六子上前去赶人,谁知那男人好生古怪,拿着个破铁拐杖不知怎么使了个绊儿,将小六子摔了个屁股蹲儿。这天子脚下,哪里容得他们胡来?我们便上去了几个人,将他围住了,好歹叫他给磕个头再说。”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均感到天下竟有这等巧事,不知是凶是吉。再看那惹事的小跑堂小六子,生龙活虎的不说,还兀自叫骂不休。殷夕菱心里冷笑,以那两个怪人的武功修为,兼之性情怪异,若恼起来要取那小跑堂的性命,还不是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便是不愿当街伤人,也大可以下个阴手伤他内脏,叫他慢慢生受着,如今却忍气吞声只是拨开人群欲走,这群势利眼还不肯相让,真是不知死活得很了。
正想着,却只听杜晏已笑着吩咐店小二道:“你们不可无礼,这两位前辈乃是江湖上的异人。这样吧,你出去告诉一声,就说是我请的二位前辈到得店里,喝一杯水酒。”说着递上几个铜板,店小二犹疑着,却还是接了赏钱去了。
殷夕菱一惊要拦,却哪里来得及?只得瞪着杜晏道:“你这是干什么?!”
杜晏却故意摇头晃脑道:“这叫做‘化干戈为玉帛’,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嘛。”
殷夕菱被他气得噎住,急道:“我知道你是古道热肠,可也要看是对什么人呀。你我两个时辰前才与他夫妇二人结下梁子,此刻出手解围,只怕他们不但不领情,反以为你有意显摆。唉!”
杜晏听了噗哧一笑:“大家都说七师妹心眼最多,真是半点不错。你放心,今日不论怎样也有我在,你若害怕便去后边躲一躲,好么?”
一听这话,殷夕菱反而放松了下来,深深吐了口气,目光灼灼盯着杜晏:“我自小儿在何等样地方混大的,便是比他们更恶十倍的人也见过,我怕什么?哼,今日你既有胆子闹,我便有胆子陪。”说完这话,她的目光却不由垂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上的某一点,喃喃道:“可我就是不懂,你这个人,为什么总爱和些来路不正的人搅在一起呢?”
杜晏嘴唇微动,刚要说点什么,身后便传来铁杖点地的沉重响动,想是那夫妇二人到了。
回头一看,果见他二人昂首阔步走进店来,那小男孩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他夫妻二人虽然一个瘸腿,一个眼盲,却行得甚为稳健,举动间隐隐有雄豪之气,两个孩子不免心下油然而生一丝敬意。店内诸人此时也已瞧出蹊跷,更不敢上前多嘴,都垂手立在一边。
那铁拐男人走到近前,冷笑一声:“哈,又是你两个小娃儿,今日里一而再再而三挡我夫妻去路,怎么,老杜家在这京城地面上面子越发大了嘛。”
殷夕菱心道,挡你去路的是外面那些不长眼睛的,我三师兄好心给你解围,反而叫你倒打一耙。杜晏却浑不在意,笑道:“前辈,你我今日二次相见,实在是缘分不浅。晚辈斗胆在此以水酒相邀,还请前辈赏脸。”
男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道:“赏脸?你个小小孩儿请人喝酒连个名姓都不报,当真一点规矩也不懂的吗?”
杜晏拱手道:“前辈说得是。晚辈姓杜名晏,字若扬,家住城南杜家庄。这位姑娘是我师妹殷夕菱。敢问两位前辈尊姓大名?”
男人面无表情,道:“我们的名号,你就不用打听了。不过,你既是杜兄的小子,倒也还请得起我二人。婆娘,坐吧!”说着便同那盲眼女人一起大模大样地坐下。
那小男孩仍是瑟缩一边,可肚子却已经饿得咕咕直叫,眼睛不住地往桌上瞟。殷夕菱转脸向他微微一笑,他立刻咧嘴直乐,小心翼翼地有瞄了他爹娘几眼,才手忙脚乱地往凳子上爬。男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德行。”
于是杜晏举杯相敬,道:“今日晚辈无意间冲撞了两位前辈,这里给两位赔礼了。”两人见杜晏态度十分恳切,终于面色稍和,各自举杯饮了。殷夕菱也陪了一杯,之后一边斟酒布菜,一边瞧着杜晏与那两人的对答,心里仍暗自戒备着。只有那小男孩只顾埋头吃饭,想是饿得狠了。
如此酒过三旬,气氛也渐渐活络了,那男人却突然举杯一饮而尽,接着便要告辞。
杜晏一惊,忙问:“前辈何故如此匆忙?”男人一摆手,示意他不必相留:“你小子很好,我也就给你一句痛快话。我和婆娘两个此次带着这小东西来京城一趟,是为了要找一个人。只消和这人见上一面,我们拔腿便走,一刻也不多留。只为这京城地面上有我们一个大仇家在,我们不愿生事,只好事事小心在意。”
殷夕菱闻言直在心里咋舌:他要避着仇家,还为一言不合在半道上向我和三师兄动手,若是没有顾忌时,还不把我们一拐杖砸成肉泥?
杜晏肃然道:“不知前辈的仇家是什么样厉害角色,敢在这天子脚下随便寻人晦气?两位前辈既与家父相识,对方如若要倚多为胜,我们杜家也必不能袖手旁观!”他这话说得既是仗义,而且为那夫妻两人留了好大面子,于是就连那男人青白色面皮上也微微露出笑意。
殷夕菱在旁将这一微妙变化瞧在眼内,却并不在意男人的态度好坏,只在他那苍白发青的脸色上大大留心,心念电转之间,已暗自猜测男人是生病、中毒还是身有内伤,以至于招式精湛而内力平平。
男人仍是摇头道:“你小小年纪,不知此中厉害。你武杜家在江湖上虽然大有名头,可这世上最要人命的,往往不是拳脚武艺。”殷夕菱此时插话道:“是了,还有阴谋诡计。”男人转头盯她一眼,阴恻恻道:“阴谋诡计么,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学武之人,哪个不知道要用智取?若是自己没有脑子,吃亏了也只好自认倒霉。我说的却不是这个。”杜晏奇道:“那还有什么?”男人嘿嘿冷笑,咬牙道:“也没什么难猜,不过是一样方东西,一样圆东西。”
杜晏咦的一声,面露困惑之色。要知他虽然天资聪颖,究竟涉世未深,打从生下来就只知道修身、学文、习武,旁的百事不知。
殷夕菱却心有灵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方的乃是官印,是一个‘权’字;这圆的么,就是铜钱了,俗话里叫它‘孔方兄’的便是。”
男人道:“正是。凭你是武功天下第一,还是诸葛孔明再世,碰到这权钱二字上都是白瞎了。只要你的对头许下了高官厚禄,这世上便有的是好本事的人来与你为难。哼,几只恶狗还好打发,若是几千几万只恶狗一齐冲你汪汪叫,可就麻烦得很了。往日你纵有几个好兄弟好朋友,此时也难信得过了。”
说这话时,男人脸上露出切骨之恨的可怖神情,脸色也更青了几分。杜殷二人看着他残手断脚,他妻子瞎眼毁容的惨况,均在心中默想他二人从前的不幸遭际,想必他们当年也是江湖上很有些气骨的人物,只因得罪权贵,无辜获罪,惨遭那权贵门下走狗的追杀,方才落到这步田地。一时二人都默然无语,倒是那小男孩看他爹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又害怕起来,瑟缩成一团,连饭也不敢吃了。
那女人此时哑着嗓子道:“老头子,说这废话干什么。快些儿走吧!”那男人从鼻子里哼了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又要告辞。
杜晏忙道:“二位且慢。不知二位前辈要寻的是个什么人?晚辈可能帮上忙么?”男人摇头道:“不用。这不是江湖上的事,你也不会识得。”
那小男孩却突然嗫嚅着道:“爹,你不是说,姥姥、姥姥家就在,这这附近么?还还远不远啊,我,我走不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满脸缠着黑纱的盲女人回手一掌,重重掴在小男孩脸上,他脏兮兮的小脸上瞬间就肿起了一大块,却只是拿手捂着,哭也不敢哭。
杜晏见了急道:“前辈!”男人却冷冷道:“别管他。这小吃货是不打不成器,半日没有教训,就上房揭瓦了!”
杜晏还要再劝,殷夕菱却伸手拦住,给他使了个眼色,要知这夫妻二人是带了孩子上姥姥家去,都走到门前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打出个好歹来,所以不必深管。杜晏会意,只好作罢,小小包子脸上却多少有些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