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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   清早,寒城上空阴云低垂,疑似大雨将至,街上行人甚少。

      “老天多变啊,昨日还晴空万里,今儿早起怎么就成了这模样。”莫为叹气,原打算带小姐去桃花村一游,看这天气只好作罢。

      他回身见如轩扶着门框,气色欠佳,便道:“小姐夜里没歇好?还是再回屋睡会吧。”

      如轩轻轻摇头,踏出房门到院里来,用手势告诉管家自己精神尚好,不必担心,她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莫为不太放心,但此时听闻家主召他,又见小姐神情低落,知她有心事时不喜外人打扰,便温声嘱咐几句后离开。

      如轩揽了揽裙摆背靠古树坐下,抬起头来目光穿过枝叶投向密布的乌云,只觉心间也如这天空一样阴沉。从小到大每次都被夜梦如此影响心情,怕是没有人会像自己这般多愁善感。

      她尽力想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心绪逐出去,却接连失败,入目一片清冷昏暗惹人不快,但只要一闭上眼,那怪异的梦境又会阴魂不散地重现于脑海。

      “山子!山子你在哪?!”

      男子的嘶吼冲破呼啸的风声抵达耳畔。

      梦中她似乎附身于一具陌生的躯体上,仅仅存在意识而无法控制身子,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甚至睁不开眼,就听那无比焦急的呼唤与忍痛的闷哼伴着石子滚动摩擦的声音逐渐清晰,有人正蹭着土地拼命爬向自己。

      如轩心都揪了起来,惊叫声被锁在躯壳里。那人爬到身边,两手触摸她这具身体的脸,泣道:“别怕,哥来了,哥不会丢下你……”

      那人将她扶起,紧紧搂住,不停地说着话,也不管怀中全无动静的人是否能听见,语无伦次的似是仅仅在欺骗自己。

      如轩感到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脸上,她心想,大约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已经离世,而抱着他的兄长不愿接受现实。

      “对不起,哥不是故意害你掉下来,是我踩空摔下来没抓住你,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如轩听得难受,十分不忍,动了擅自代替逝者安慰他的念头,尝试控制这身体,只是过程艰难,良久无法做到。

      死者的兄长已冷静下来,半晌未再言语,似乎发着呆。他喘声愈加沉重缓慢,透着疲惫无力。从高处摔落,应是伤的不轻。

      “山子。”

      如轩正憋足了劲想要睁眼,就听他轻唤一声,而后长叹:“对不起啊。小时候的事,你问我那么多次,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怕、怕你怨我。”

      “现在我想说给你听,我想给你道歉,可你已经……听不到了。”

      他万分哽咽说话艰难,几经努力才开口:“我、我不是、不是你亲哥,我是在……毒虫窟里面遇到你的。你救了我,让我别怕,说你哥哥会保护我们。”

      “可是后来,你哥哥发疯了,他变成恶魔要吃了我们,我记得他那双红色的眼睛,十年来每场噩梦里都有。当年,是我杀了你哥哥。”

      男子呼吸一滞,忍下极度痛苦,咬牙道:“我没有办法,我想活着,我想要你也活着。他已经疯了,不再是你哥哥,他死了还有我,我做你哥!我保护你,我照顾你,我到死也不会伤害你!”

      如轩鼻翼发酸,忽然感到有热流滑下脸颊。

      “山子?你、你哭了?”男子惊喜若狂,激动过度剧烈咳嗽起来,“你还活着?听到我说的了?你睁开眼,睁开眼再看看我好吗?咳咳咳!”

      “你再看看我……”他慢慢绝望。

      也许不过是幻觉。

      如轩尽力了,可是她终究没能做到。

      “你、咳咳!是在怪……我吗?”他已泣不成声,抽噎道,“我对不起你。到最后,还是没能保护——”

      话语戛然而止,如轩听见他呼吸困难,生命已然垂危。

      “我站不起来,不能再背你走下去,就这样陪着你吧。”他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点力量,“生而为奴,一个被丢去炼蛊的人牲,能和神灵交换时间,陪你十年,我很开心。”

      “这辈子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别嫌弃哥,下辈子咱还当兄弟,好吗?”

      骤然大风肆虐,淹没声息。如轩的意识被抽离躯壳,极速远去。隔着尘沙,她终于能看见,幽深的谷底,两个模糊的身影紧紧相拥,告别纷乱人世,回归安宁,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们。

      “轩儿,怎么坐在这,在看什么?”

      如轩惊醒,见背已稍佝偻的父亲立在身边,面容平和,眼含关切。

      她愣了下,不知所措,胡乱向上一指。姬岳顺她所指仰望,微怔。

      如轩见状也看去,这才发现指向的是树冠中唯一垂下的枝干,多年前被蚂蚱似的姬如轾抱着许久,压弯了便再没长回来。

      姬岳回首看看女儿,轻声说:“是想如轾了吧?初九我去玄武营探望,带你一起。”

      如轩遏制不住眸光一亮,注意到时已来不及掩饰,只好点点头谢过父亲。

      “你这孩子,又不是在外面,何必如此拘谨?”姬岳的笑已很和蔼,“太乖巧了,总是小心翼翼,看着心疼。在爹面前放松一点可好?”

      如轩觉出父亲可能误以为自己对他还是有些疏离,她解释不了,只能点头:“嗯!”

      雨滴落下打湿肩头,她跳起来拍拍土,扶着姬岳回屋。

      欲关房门时,如轩的目光不自主地又朝那弯曲的枝干瞄去,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居然有点害羞,倔道:“谁想你?笨猪。”

      ——

      姬如轾一把拉住弗谖,将她拽得回过身来,刚要发话,结果突然一个喷嚏打得头昏脑涨,给忘了。

      “抱歉。”他擦擦鼻子,眼珠转了好几圈,“我要说什么来着?”

      弗谖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慢慢想不急,先放开我可好?”

      姬如轾盯了她片刻,才略显尴尬地松开捏着她胳膊的手。那冰雪般苍白的容颜即刻转回去,他眉头一皱,又给人拽回来:“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得找到。”

      “先跟我走。保住自己的命,再去管别的。”弗谖瞪他一眼,不再搭理。

      姬如轾忍气吞声跟在后面,想着张海张山的事情,心里愈发不是滋味,难受不可言说,颓然无劲。

      二人从北边穿出婆娑林,平原已尽,弗谖破除结界屏障,霎时地貌改换,浮现出座座绵延递增的山坡,逐一相连,形如巨型阶梯。往前再不见草木,皆是嶙峋青岩,上覆有白雪。

      翻过几座山丘,天地顿暗,只见层云厚重,遮天蔽日,疑有千里积压,其色紫青,凝聚为漩涡,状如怒海波涛。

      高处风盛,麻衣女子的兜帽被吹开,束带松落飘离,携着从发间带来的清香,被身后人抓在手中。

      姬如轾睨着眼前人,扬手将她凌乱飞舞的长发揽住,重新束好。

      “你……”弗谖刚驻足,姬如轾轻轻推了她一把,说:“继续走你的,不用谢。”

      弗谖拉过衣帽,没回头也没再说什么。

      天空落了雪,山道难行,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事,无甚交谈,之间距离却不近不远,始终未变,看似时时都注意着。

      行至路尽头,已处于云层漩涡中心的正下方,一面高约百丈光滑如镜的山壁挡在面前,映出半空雷电交加。弗谖走近,一掌摁了上去,山壁竟犹如水面般震起涟漪,倏尔涌出的强力掀飞麻衣,连同漫天雪花一块罩在了姬如轾脸上。

      他扯下衣物上前一瞧,弗谖闭目动唇,默念咒文,而她的小臂已被冻结,冰霜漫过手肘还在向上侵袭。

      这样怎么行?

      姬如轾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她手腕。下意识的行为,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冰霜还就真退了。

      弗谖全神贯注催动法力,并未注意到,念罢咒文蓦然睁眼,翡翠般的双眸之中泛过碧光波澜。

      瞬间山摇地动,天雷骤降,巨响震耳欲聋。最后的结界被破开,水镜石壁从中央裂开一人宽的缝隙。

      “不过如此。”弗谖轻蔑道。

      “嗯,厉害。”姬如轾敷衍地附和。

      “你看我作甚?”弗谖不乐意地瞥他,随后目光往下,瞧见他抓着自己。

      “……“她立即明白过来,冲他笑笑然后甩开,“跟上!”

      姬如轾心道:这人什么毛病?帮她还不领情。

      “跟跟跟的,我忍了一路了,你慢吞吞的像只乌龟一样谁跟不上,到底要去哪直说,我给你提溜过去都行!”

      正说着,穿出缝隙,视野豁然开朗,波涛汹涌的长河截断前路,弗谖转动山壁上一盏油灯,机关开启,石桥从水下上浮至二人脚边。

      “这是摩河,也就是你们北荒的离水。它源自朗卓边境泸湖,不久后神域毁灭,它也将干枯。最快五年,最慢十年。”弗谖踏上石桥,对他说,“北荒得尽快找到新的水源。”

      姬如轾眼神微凝,目光不受控地落向桥下,河流奔腾之势全然让人联想不到它会一夕干涸。但年初那场地震,已然印证天地之力何等强大莫测,毁灭造物只在瞬息之间。

      夕阳就浮在摩河尽头,远方翻腾的水下有轮橘红的倒影。水面镀满金色余晖,美丽而透着凄凉。

      弗谖偏头向那方眺望,叹息:“朗卓的不落之日,也要沉了……”

      她看了看姬如轾,向他解释:“那不是真的太阳,仅仅是达耶捏造的幻象,它的光芒对人无用,只是一个念想罢了。不落之日,寓意祂的统治永不落幕。”

      苍茫大雾遮掩彼岸,待他们抵达那里,迷雾散去,熟悉的景象即刻映入眼帘。

      巍峨雪山高耸入云,神圣肃穆,冰雪已融化很多,显露出嵌入白玉山岩中的神像,密布的鬼羌壁画环绕山腰,簇拥着圣道盘旋而上。

      弗谖有些体力不支,向山巅一指:“目的地就是那里。”

      “简单,我背你上去?”姬如轾斜眼瞄她。

      弗谖有意拒绝,但思索了下,还是答应:“小心点。”

      “放心。”他精力充沛,自觉再高的山也不是问题。

      然而事实有些出乎意料,姬如轾没至半山腰就觉吃力。他寻思着明明走了没几步,背上人也不重,怎能这么快就累,不合常理啊。

      弗谖已经打了个盹,迷迷糊糊说:“索拉圣山的力量排斥擅自闯入的鬼羌族人,你身上有摩苏里一半魂魄,会被压制。”

      “你说什么,一半魂魄?”

      “嗯。他为了保护你不被诅咒炼魂,输入你体内的。”弗谖说,“你不必自责,他注定魂飞魄散,代替你被殇痕吞噬,也是他死前的一点心意,谢你帮助了他,帮助了我……”

      “……”姬如轾声音低沉几分,怒道,“早说了不用谢!本来是我先被你们救过两次。这下整的,快还不清了都……”

      弗谖既像有意又像无意地搂住他:“不用计较这些。”

      姬如轾顿了顿,没再说话,继续卖力地爬山,几乎耗尽力气,终于登上风雪交加的顶峰。

      雄伟壮观的索拉神殿屹立眼前,百余盏长明灯点缀在外围,上空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眼珠,将赤红之瞳对准来人。

      浑浑噩噩的弗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让姬如轾放她下来。

      “这是达耶之眼,看得到郎卓境内一切东西,用以监视。想不到在祂死后竟仍未消失,看来是凭借着神殿内的圣火维持不腐的。”她脚一触地便又恢复傲气,神情严肃,抬手护姬如轾道,“躲在我身后。”

      姬如轾低头瞅着个头只到自己胸前身形又瘦小的人,说:“不太好躲。”

      弗谖白他一眼:“少废话,站后面别瞎跑。”

      “……行。”这要是换了别人,不论男女,他铁定不乐意,但也不知怎的,受她保护感觉挺新鲜有趣。

      弗谖紧盯殿门,暗忖:擅闯不可避免会触发禁制,神殿力量衰微不敌,恐怕会开启自毁。

      她察觉深处隐隐有震动,果不其然!不能再拖延下去。

      姬如轾正打算看弗谖如何大展神威勇斗眼珠,结果眨眼的功夫,那眼球猝不及防突然破裂,粘稠的脓血瀑布般砸下!

      与此同时石门大开,麻衣女子的身影瞬移至门内,回眸对他道:“那血水会将人腐蚀!千万小心别碰到!等我回来!”

      “喂!”姬如轾眼看着她跑进去,血水随即朝他奔涌而来。

      这就过分了吧?!老子信了你的邪!刚还要保护我,转眼就扔下不管了?

      姬如轾没辙,飞速反向逃开,绕至神殿后方,忽见一株金枝玉叶的参天古树,周身缭绕七彩祥云。

      身后那脓血宛如吐着信子的巨蟒紧追不放,但它顶多也就扑腾到七尺高度。他不知这树是否安全,但左右也没别的高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一试。

      幸好儿时攒够了经验,上树轻而易举。爬至高处再向下一看,脓血竟消失得一干二净!

      怎么回事?姬如轾心道糟糕,不会真中了这妖树的圈套?

      仔细瞧瞧,他发现这树竟变成了自己家中那株古树!

      “姬如轾你——伤口裂开了!快给我下来!”

      寻声望去,他便看见姬如轩正在树下急地跳脚,指着他大叫……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山海兄弟鞠一躬,不是有意把你们写这么惨的,最初你俩只是路人(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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