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小攻转脸躺平了》东方有灵

38、第38章（修）

　　曲明端在两位家长对面坐着，压力很大。

　　只有三人的包厢里，自打身着礼服，长裙飘飘的服务生斟完酒退下，只剩童橪父亲手中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自己看还嫌不够，手里那叠记载着曲明端从小到大几岁开始打架、逃过多少课、出来混社会又干了哪些好事的文件，往童妈妈面前凑了凑。

　　两人一边看着，目光时不时往曲明端脸上，身上扫几眼，用带着主观色彩的眼睛，隔着流淌过的岁月，来判断这薄薄的几页纸上，写得是否属实。

　　这很扯淡，却是人之常情。

　　曲明端拿起面前的酒杯，紧张一旦破了临界点，反倒没什么可怕了。

　　他干掉杯里的酒，杯子放回原处，恰好童橪的父亲，也在这时将那叠纸倒扣在手边：“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说实在的，这条件……”

　　童爸爸语塞，一脸遇到难题的凝重：“距离我们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曲明端听到这里，笑意从眉间一路舒展，到达嘴角。

　　因着童橪的缘故，他一厢情愿认为，能养出这么一个小宝贝的父母，不会太糟糕。

　　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

　　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趾高气昂，尽管童爸爸是以一副“让我看看哪个混球拐跑了我的宝贝儿子”卷袖想要收拾人的姿态登场，只听他刚才的话，曲明端肯定，这是个嘴上不依不饶，心肠却足够柔软的人。

　　何止一定差距？

　　仅仅和这世上大多数家庭相比，都存在很大差距。

　　曲明端记事开始，对“家”的定义，两个词就能概括。

　　乌烟瘴气，鬼哭狼嚎。

　　他本应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个游手好闲的赌徒，赢了钱，牌桌上几天不肯下来，输光了，赊账买酒，回来灌得烂醉。

　　这样的基调，往往伴随着家暴，他家这本经，也没能免俗。

　　砸烂的桌椅，还有女人穿透耳膜直达神经的尖叫。

　　他的母亲很善于在那样的环境中保护自己，不管拳头落没落下，先抱着头蜷在角落歇斯底里尖叫，像要把这辈子的恐惧，都从嗓子里宣泄出来。

　　这招很管用，满足施暴者凌.虐欲.望的同时，凄厉的叫声，也让人忌惮着手中分寸，以免真打出人命。

　　可惜，曲明端怎么也学不会，母亲教了他很多次，每当父亲抄起地上的长凳，他还是会不假思索抡起另一条。

　　绝望的女人，既怕丈夫打死儿子，又怕无法掌控的儿子，让她失去丈夫。终于在一个月色惨白的夜晚，曲明端听着动静，拉开房门。

　　母亲站在打开的柜橱前，手里拿着放钱的饼干盒，一枚硬币都没放过，全部抓进自己口袋。

　　她脚边还放着打包好的行李，仓惶看来的眼神，使得曲明端一阵恍惚，不确定正被她看着的是父亲，还是自己。她铁了心要走，目光防备，死死盯住他，手里加快动作，头也不回闯出门去。

　　曲明端隔着锈了的窗，目送她走远。那背影很滑稽，像有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身子压得很低，几乎要贴在地面手脚并用着前行。

　　年少记忆里，再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一幕。

　　之后的日子清净不少。深夜无人的学校，公园冰冷的长凳，他流浪在城市各个角落，竟也能一夜好梦。最后一次回，是为了收拾东西，赌鬼把那间房输掉了。

　　于是，他辗转寄宿到奶奶家，老人家腿脚不便，早年尚可在天气晴好的日子，拄拐活动两步，往后越发不行了。母亲在时，每天少不了抽时间照看一二，她走后，曲明端主动接过担子。

　　翘课、早退是他的家常便饭，他这样的人，读书或许是改变命运的出路，但他要的从来不是出路。他不想出人头地，甚至拿不出继续往下念的钱，他这条件，工地搬砖都比在教室读书实在。

　　他想踏踏实实的活，有一片瓦，一块砖，真切属于自己，他想要自己手里，牢牢抓着东西。

　　那段日子结束很快，半年没到，老人家走了。

　　她床前有个矮柜，花梨木的，是她的陪嫁。里头放着首饰、卷了边的存折、还有仔仔细细按面额排好的现金，赌鬼趁她睡着，卷走了所有值钱物件。她走时很不安详，买不来镇痛的药，每天掐着日子，盼着早点解脱。

　　太荒唐了。

　　曲明端看着，经历着，匪夷所思的事偶尔冒出一件，会让人感慨不幸，接二连三的来，也就麻木，习以为常了。同年年底，他从别人口中听说，赌鬼父亲被高利贷追上门，失手捅死人，进了监狱。

　　为了确认消息真伪，曲明端探了回监，那个男人隔着铁窗，神情萎顿，眼角耷拉着无话可说。

　　“判了几年？”

　　这句话，不知给那人带来什么错觉，重叠厚重的眼皮下，眼珠居然在一瞬间迸发出光，他大笑：“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老子的种，知道关心老子！以后全看你了，好好奋斗，等老子出来，还指望你养老呢！”

　　“哈。”曲明端也跟着笑了一声，探视时间未过，他起身走了。

　　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丢开过去一切，捏着口袋里唯一的十元纸钞，却像拥有了无限希望。面对父亲怎么也不肯折的背脊，为了生存，弯得理所当然，心甘情愿。

　　期间，也遇到抱有善意的人，想提携栽培他，曲明端拒绝了。

　　习惯身处谷底的人，连高处空气都觉得稀薄，窒息，置身其中，很难踏实。直到乔楠背着全部家当找他。多年过去，这人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像只没壳壳的鹌鹑，泪眼涔涔，正大光明把“求罩”两个字摆在脸上。

　　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真能废柴到这个程度吗……

　　“能啊，我又不求上进，只想找个好男人嫁了。”

　　“？？？？？”

　　“可我这么有钱，我怕他们跟我在一起，是为了图我的钱……”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图你钱？”

　　“我想有个人能管我。一个人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可惦记了，很可怕的，底线会越来越低，哪天我要是得病死了，我一点不稀奇。带我一起混吧，我信不了别人，你帮过我，我只信你。”

　　这番话，说动了曲明端。

　　乔楠和他很像，却又不同。一样没人管，一样不知道该回哪里，不同在，他所面对的环境，没有自己那么尖锐。他更像泡在温水里的青蛙，感知危机，内心挣扎，又有一条条来自温柔乡的手臂，蛇一样把他缠了回去。

　　如果曲明端愿意把自己的经历，说给别人听，也许会获得一两声“不容易”的感慨，乔楠和别人抱怨，十有八九得不到理解。

　　「矫情。」

　　「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钱人的空虚寂寞。」

　　曲明端扪心自问，自己恐怕也是这类人。虽不能理解，他还是决定拉乔楠一把。

　　之后，他像树木一样努力扎根，努力让自己，在风雨交加的恶劣中天气中，拥有抵御的能力。终于，当他感觉自己脚踏实地，不再有窒息感追逐，还没等松口气，乔楠问他：是时候考虑成家了吧，喜欢样什么姑娘？贤妻良母？善解人意？还是年轻漂亮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曲明端不知道，内心什么想法没有，像一潭掀不起的死水。

　　他甚至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在他潜意识里，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给一位女性撑起一个家，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这是他一直回避的问题，想到了，还会伴随一丝惶恐。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

　　不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强迫自己去接受。

　　曲明端一直觉得自己过得还算清醒，生活四平八稳，日子不咸不淡，这就足够了。尝过枝头甜蜜的果实，谁还愿意只咬着手里寡淡的馒头呢。

　　只有在童橪这里，曲明端的理智让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考虑未来，不去想后果，即使对方会用一根尖锐的刺从内部将他扎得鲜血淋漓，曲明端也愿意留下这份与对方有关伤痛，陪伴自己终身。

　　杯壁上挂着的深红酒液，已经缓缓回到杯底，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童爸爸若有若无，轻叹了一声：“我们也没说不满意，换个角度看，你这样‘一穷二白的光棍’，好拿捏，不怕你造反，有什么不满意呢？”

　　一直在旁负责貌美如花的童妈妈屈指弹在他手臂上：“不是说演戏你最擅长，非让我全程配合你，这才演到哪儿？”

　　“就这，看两眼还有什么不明白？再演下去，瞎子对木桩扭秧歌。要真是妖艳小贱货，我倒情愿多陪他玩会，老实人懒得欺负，敞开天窗问吧。”

　　这发展，有些出乎曲明端意料，人一时没缓过神，只听童妈妈已经采纳了童爸爸的意见，问道：“为什么喜欢然然？”

　　“我说不出原因。”曲明端没仔细思考过，自己到底喜欢童橪哪点，可能看见人的一刻，世界已被美好点亮了，“我也问个问题吧，他有哪里是不招人喜欢的吗？”

　　这一刻，同一屋檐下的三人，打从心底里，达成了共识。

　　“能喜欢他到什么程度？”

　　曲明端的神情越发轻松，几乎不需用过多思考：“我是一个很渴望安定的人，为了一份真正的安稳，付出过不少努力。可如果是他，邀请我一起流浪，我想也不想，一定会和他走。”

　　两位家长互视一眼，似乎心中有了定论。

　　“行吧，算过关了。”童爸爸不情不愿接受了这个结果，“丑话说前面，能不能笼络住我儿子的心，这得看你自己本事，他要哪天变心了，出轨了，别指望我会谴责他，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