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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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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宁瞻南醒了。醒来时四周皆是鸟瞰的京城,他被人扛在肩上,正在越过屋顶与屋顶的间隙。
      既陌生,又是高处。他下意识要动,呼救声尚未出口,他便被击晕了。

      等被唤醒,便是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屋子里了。

      一人坐在宁瞻南对面,面孔瞧不分明,只依稀辨认得出方才掳他的人正立在后头,看似是随从。
      “你是谁?是何目的?”宁瞻南放声质问。

      问题终归是要一个一个回答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只傩戏的面具。

      虽说仅仅只是一只面具,但现如今,若是与身份挂钩的,多半只能想见一个。
      “天命?”宁瞻南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

      那人笑了两声,答道:“不错,吾乃天命。”
      “那你便是天命的首领?”
      “非也,首领倒不是我。”面具被随意地抛掉了,落在地上,“只是凭借这个,能教你尽快认出我们。”

      宁瞻南惶恐不安,对眼前的人难以托付信任。

      那人明知如此,却不管不顾,只顾张口问他。
      “宁公子,”他道,“可曾想过你来做九五至尊?”

      -

      青音晨间去请安,被夫人留下了。她料想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果真,边喝着杏仁枣茶边听母亲絮絮叨叨抱怨了老半天。
      她们又进宫了。夫人同二姐。这回又闹出些风波来,只听母亲罕见地抬高了调子:“她砸了一只杯盏!六啊,你说说这像话吗?她竟砸了皇后娘娘一只杯盏。”

      青音进退两难,索性不吭声,借那奶酪绿豆双馅青团堵了自个儿的嘴。

      “不晓得青茶当烫时品啜已够丢脸的了,”夫人哀戚道,“末了还摔了人家的东西。这下是拿多少佛寺里供过的宝贝过去,都偿还不来了。”
      岑府里多的是人精,看得透岑威差遣去祈福本意的人亦不止青音一个。

      诸起和岑欢见了这么多面,再要换人是不合规矩的。
      只不过,青音尚且不能掉以轻心。

      “二姐是生涩了些。可到底死死地听母亲话,许皇后娘娘也能瞧上这点。”青音道,“婚嫁之事,谁人都拿不准的。”

      这番话足以受用。
      夫人点头道:“唯有这么想了。”

      又刻意道:“她终究是不如你。如今是,从前受你父亲手把手教导时更是。”

      闻言青音微微一顿。
      父亲的教导。

      口中吃食索然无味。怔忪良久,方才面色煞白地颔首。

      时候差不多了。
      青音起身欲告退,却险些栽下去。万幸珍珍从一旁托住了她。慢慢来,青音正要逐渐支起身,却猝然觉察,自个儿手臂被一道粗蛮霸道的气力搀住了。
      她挣扎不能,徒然受人摆布,被强硬地带起身来。

      会这般待她的,岑府上下唯有一人。

      即便是夫人见着,亦要行大礼的那人。“老爷。”夫人恭恭敬敬乖顺道。

      岑威把玩着一串玉珠进来,堂而皇之兀自占了主座。夫人替他倒茶,他只嗅了一嗅,便猛地扔向案前。
      夫人毫无怒色可言,当即退到一旁。青音指尖刺入手心,逼着寒战停下来。她上前,有条不紊一如既往地奉了茶水上去,岑威这才赏脸喝了一口。

      “西南战事吃紧,”许久,岑威铿锵有力道,“平儿重伤。”

      岑平并不是嫡子,但最难得性子稳、从不办错事。岑滞云来之前,他称得上是岑威为看中的孩儿,亦是将军名号继承下去的头号竞争者。

      夫人掩住嘴,满面皆是惊愕。
      青音也诧异。

      岑威道:“若非是滞云在,只怕是命都没了。”

      岑滞云。

      终于有了这个名字。
      青音时不时在想,她似乎是在乎他是死是活的。毕竟这偌大的人间里独他二人是死过一次的人。他们是同类,是得以相互理解、相互依靠的对象。

      岑威道:“我预备着遣韶越去替平儿。”

      夫人及时提醒他:“韶越刚大婚。”

      “混账话,他已然忘了老八身在何处吗?他要不顾及自个儿大哥的生死存亡了吗?”岑威不费吹灰之力反驳她,“儿女闲情,怎会比打仗更要紧?”

      不错,青音想。这便是岑家人的宿命。

      八弟弟的尸骨至今仍未收回。恰是前年的事。他被西南那群蛮族俘虏,父亲率军,却执意不肯答应敌军的条件。
      随后便是——

      便是杀戮。

      江水穿流而过,他们在西岸,岑威率领的将士们在东侧,眼睁睁瞧着岑八少爷被喂了毒药,待毒发了便补上一刀,任他跌落滔滔江水中。
      自始至终,岑威不为所动。身死之人,仿佛权是他人。

      消息早上发出去,夜里便听闻,岑韶越院子里的新妇竟是个刚烈的,吵着闹着要见公婆讨公道,却不知,岑府里,岑威便是公道。

      姓严的五少奶奶对岑威有过无穷幻想,然终还是迎来了大梦初醒之日。
      严家是制药材的,为着销路方才想搭上岑威。诸位姐妹志皆在此,唯独严鹊娘不同。
      七岁时头一回见着岑威,她便真正仰慕起了这个男子。可惜天不遂人愿,不择手段爬上他的床,末了却嫁给了他的儿子。

      青音只觉倒胃口。

      不过此等腌攒事,也不必大惊小怪就是了。

      这婆娘先世时同她打过几次交道,回回都教人觉着疯疯癫癫、莫名其妙。
      偶有时静下心来评判,严鹊娘许不过对岑威执念更深些。只是光凭这一点,便称得上是麻烦了。

      严鹊娘生生折腾了一宿。天还未亮,青音便得了急信,乃是父亲那传来的,命她亲自送岑韶越过去。

      一路颠簸,光想想便知劳累。不尽然,她觉着无缘无故。
      底下听了消息的道,是那严鹊娘寻死觅活的,扰得院子里不安宁,非逼着岑威给他个说法。岑韶越自己个儿给赏了嘴巴子,还非得冲出去,去那一家之主门前跪呢。

      夫人听了:“真是不合规矩,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岑威却破天荒食着冰糖橘道:“有点意思。”

      有什么意思?

      不去是不可能的。

      岑威给的说法,便是教岑韶越风风光光去。
      有什么能比京城第一的贵女岑六亲领父命送着他去更为郑重呢?

      但这样的安排,别说是青音,就连夫人都不快。
      青音在夫人身边买通过的下人来复述了,说是夫人道“何必连累青音”时,岑威答:“物尽其用罢了。”

      是。

      父亲不能亲自出面的场合,兄长们不在的不在,抱恙的抱恙。她又是女儿里最做得用的。
      只是。
      青音拿捏着父亲给的那串珠子,道:“竟连我一并疑心起来了。”

      疑心不为怪。
      毕竟她重活过一回后的的确确做了好些稀罕事。推脱嫁给太子的事,哪是能瞒得过长辈眼的。

      岑威喜欢老实、得体、顾全大局的孩子。

      他道是“有点意思”,意思在何处?意思在于能借机警醒她一痛,教她明白自个儿的命究竟握在谁手里。
      青音拿捏着那父亲命人带给她的珠玉手串,笑静静消散了。

      许久,她倏然将那串珠子扔了出去。
      玉石落到紫缎面镶粉流苏的软席上,而青音则捂住了脸。她没有哭,只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嗓音孱弱无助,如网中扑棱的蝶:“珍珍,你晓得那珠子是作何用处的罢?”

      珍珍跟她最久,自然是知道,但也不敢说。

      青音十二岁前,岑威时常手把手亲自教她。若是不守规矩,或是书念得不好,便要挨罚。其中最为寻常,亦是最为轻巧的便是这个。
      ——教青音以口含住珠串,随即左右开弓给她几耳光。

      痛楚是加倍的,青音却出不了声。若是珠子落出来,便要多罚几道。久而久之,青音对这流程熟悉了,也麻木了。

      送便送,反正不是教她上战场。
      想想葬身他乡的八弟,青音受的这些,压根算不上什么。

      车马劳累,青音尚且不放进眼里。然战事果不其然不容乐观,及至荒蛮之地时,到了理应达成共识不动干戈的灰色地带,却仍见着夷族士兵们全副武装、以枪挑着中原人的尸首残骸走来走去。

      车队中的女眷有的当下就哭了,青音却自始至终镇定自若,引得巧鞠道:“主子便是主子。姐儿竟是一点不乱的。”

      青音闭目养神:“现今可来不及思量那些。”

      仿佛觉察什么,她倏然睁眼。
      车辙便恰好停了。

      缘是车前来了一路兵马。不偏不倚,不遮不掩,来便是为的堵截他们。

      车内率先着急起来的是岑韶越。他就要起身,骂:“去他娘的蛮族人!”
      岑青音倾身按住他:“你去做什么?”
      “水火不容,正面相接!你说我要做什么?”岑韶越理直气壮,“不打我还算得上是男人么?”

      谁管你算不算得上男人?

      诸如此类不给情面的话,青音倒未说出口来。她垂着眼睛,不露锋芒问:“你要拿什么打?使什么计策?从何处攻上去?胜算几何?”

      一连串问话,顿时教岑韶越噤了声。他支支吾吾半日,只来得及结结巴巴反驳一句:“你省得什么?!”

      已是命悬一线时了,青音断然受不了如此愚钝之人,起身,由婢子替她掀开帘子,走之前同呆若木鸡的岑韶越甩下一句“送死休要牵连上我”。
      待出去,微微侧脸命人防着岑韶越下来,这才向前踱步过去。

      连日行军,青音面上未施粉黛,仰起脸来,远远瞧见那骑在马上的蛮夷男子。看扮相,他大抵是个位份不低的将领。
      野人便是野人,竟是个连下马都不知的。
      思量到这,青音嘴角便无笑意了。她只道是:“此处乃是中立地带。”

      那马背上领头的男子确为将领,名为姒违。此时满脸轻蔑:“如此一来,便无人知晓。”

      只见一长刀猛然挥向岑青音,惊得众人皆是愕然。

      然岑青音却一动未动,甚至于丝毫慌张都不曾有。
      “怎会无人知晓?天知,地知。”她泰然处之,宛如当真是不畏生亦不畏死,欲速不达,因而不疾不徐,“你知,我知。”

      胆子忒大了。姒违咬紧牙关,却抑制不住翻涌而上的爆裂之心。这娘们儿竟敢跟他谈天论神。
      然他们族人的确信奉自然之神。
      他亦的确为此抽回了刀。

      “你走罢,”姒违的目光仿佛要将青音生吞活剥了一般,“狐媚脸的小姑娘。”

      转背那一刻,笑意僵住,青音只觉额上筋脉狂跳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我记住你了!
    然后把他名字写到死亡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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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id为东隅桑榆投的手榴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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