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钟》珩行天下

6、卫东

　　路姗姗认识王卫东是没有任何预兆和计划的，或者说，那原本就是一场计划外的相识，一场纯属意外的收获。

　　那天她下班回家，手里提着一袋子菜，懒得开门就按了门铃，可是开门的既不是王茜也不是王茜男朋友。她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面孔，第一反应是走错了楼层，正要道歉，对方却客客气气地先开了口：“你就是和我们家茜茜同住的那个同学吧？”路姗姗愣了愣，又听见屋里传来王茜嘻嘻哈哈讲电话的声音，连忙回答：“是。我叫路姗姗，您是？”对方一侧身把她让进屋里来，路姗姗随手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开始找拖鞋。那人慢腾腾地往屋里走，这时王茜也走过来，见了她就大声笑道：“姗姗，这是我小叔叔，到这边来出差。”话音刚落，只见王茜老实不客气地往自家叔叔肩膀上重重一拍：“好啦。叔，我这边的人你也见过啦。东西我也收下啦。你呢，也就该走啦。”但这位年轻的叔叔倒也不傻，直截了当地笑着答：“你父母让我来看情况，可不是来看什么女同学的。”
　　王茜闻言，脸一沉：“实话跟你说，我朋友不在，最近都不在，所以呢，我们两个女的也不好收留你，你该那儿休息就去哪儿休息吧。”

　　路姗姗在旁边不得已听了这段叔侄对话，只觉得自己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招呼客人也不对，不招呼好像更不对，心里乱得跟什么似的。好在那个当叔叔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封建家长的模样，随意地揉了揉王茜的头，又捏了一下半边气嘟嘟的脸，笑着说：“我今天还有事，不用劳烦我们王家的千金。”停了停，继续微笑道，“改天等你朋友回来了，我们再叙。”说罢，自己拿过沙发上的黑色提包，走过路姗姗身边的时候还道了声再见，等到路姗姗反应过来也说再见的时候，对方已经出门去了。而王茜赶紧跑到门边，咔嚓把门锁死了，还把耳朵贴门上好似听着脚步声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一样，垂头丧气地走回客厅来。

　　路姗姗傻呆呆了好半天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了，问：“你亲戚？”
　　王茜撇撇嘴：“我叔，我爸的亲弟弟。”
　　路姗姗傻傻地应了一句：“你叔叔真年轻。”
　　王茜不以为意：“是啊，他是我爸家里最小的一个。听他个名字就知道他年岁小啦。”
　　“多小。”路姗姗不禁好奇。
　　“他六八年才生的，所以叫卫东。他们那一辈的人好像就流行这么取名字吧。我父母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们，单单我知道的援朝就有三个唉。”王茜调皮地竖起三个手指头。
　　路姗姗却是想了想才想通这名字跟出生年份之间的关系，随口道：“那你也不留你叔叔坐会儿。”
　　“什么啊。”王茜不满地回答，“他还坐得不久啊，吃过午饭就坐这儿了，要不是你回来了，坐到天黑都有可能。”王茜看看窗外，“对噢，你看现在不也快天黑了。”
　　路姗姗笑：“是啊。你才发现。吃过饭没？”
　　“没有！”王茜气呼呼地回答，“我对着他那个审讯我的样子就吃不下饭。”
　　路姗姗听到这里，也就没再逮着话题往下问了，正好王茜连声喊饿说要出去吃，两人收拾收拾也就出门了。

　　吃过饭散步回来的路上，路姗姗方才开口问王茜：“你说你朋友最近不回来，是怎么回事？”
　　王茜面有愁色，却只是敷衍地答了两句：“他家有点什么事儿，叫他回去一趟，今天早上坐飞机走的。”
　　路姗姗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没有再问。走了几步，又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叔叔看上去真年轻，真不像是和我们差了一代的人。”
　　王茜却很不以为然，随口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他长个斯文样子，骨子里其实才是个败类。”
　　路姗姗却笑：“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亲叔叔的。”
　　王茜犟嘴道：“本来就是！我妈妈说他在外面养的那些小的，整个一三缺一。”
　　“三缺一？”路姗姗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再加一个就够一搭打麻将了。”王茜鄙视地说道，“你说是不是败类。”
　　“哇，结了婚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啊。”路姗姗也很是感叹。
　　“可不。连我爸都说我这个叔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我堂弟都快上初中了，还在外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们看不上我朋友，我还看不上他们呢。”说到这儿，王茜顿时得意起来，“我朋友就算现在没什么钱吧，至少我朋友还没在外面劈腿啊。”
　　路姗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试探着开口：“那他会在这边呆多久啊……我的意思是，等你男朋友回来，你们真的还要和长辈喝茶聊天？”
　　“不知道。”王茜老老实实地回答，可面上也是犯愁的样子，“我今天听他的意思要在这边搞个办事处什么的，估计我和我朋友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

　　但路姗姗的十五似乎就比王茜的来得要快了许多。而且，她也不用躲。

　　她甚至是主动上前招呼了一声：“王先生，您好。”

　　在公司一楼偌大个大厅里的王卫东寻声看见她，似有不解：“您好，您是？”
　　路姗姗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后勤部刘英刘经理的秘书，我姓路，是王茜的朋友。”
　　王卫东这才想起来：“噢，你是那个——”
　　“我叫路姗姗。”路姗姗连忙微笑着回答。

　　路姗姗远远地看见刘英和着一群人向这边走来，赶紧同王卫东道别：“王先生您忙，我先走一步。”王卫东也不留她，笑笑：“路小姐慢走。”路姗姗头也不回地加快步子走了，放佛先前只是和陌生人礼貌打个招呼那么短暂，也没有谁想到要延长。

　　第二天上班，刘英照例快中午才来上班，到了办公室，坐下后第一句话：“昨天来公司的王厂长，你认识？”
　　路姗姗诧异道：“哪位王厂长？”
　　刘英手指上夹着香烟，一边找打火机，一边说：“王卫东王厂长。”
　　路姗姗恍然大悟一般,依旧镇定地回答：“噢。他是厂长啊。我好朋友是他侄女，所以以前都见过，昨天在大厅那里碰见就打了个招呼。”
　　刘英点上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声音平淡无奇：“你好朋友的人脉到挺广的。”
　　“嗯。”路姗姗点头，“她家里条件挺好的，人也很好，我们大学就住上下铺。”
　　刘英听了却只是笑笑，转椅一转，侧身坐在窗前，继续慢吞吞地抽烟，没再说更多。

　　路姗姗也就知趣地继续对着电脑埋首打字。明亮的房间里和寻常一样格外安静，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那也只是她现下打字不知为何总是出错，她用眼角瞄了瞄刘英，对方仍是背着光在那明亮的落地窗前抽烟，只落一个暗色的侧影，看上去就更瘦削。路姗姗却觉得心安了一些，深呼吸几下，开始修改自己先前打错字的地方。

　　有一次她曾经在茶水间试探着问了问前台小妹，说在公司里，秘书怎么能和经理共用一间办公室呢。前台小妹听了，笑得古里古怪却不说话。路姗姗也不追问，临走时，茶水间里只剩了她们两个，路姗姗一拍额头，好似突然想起来一般，从随身的化妆包里拿出一个不透光的小塑料袋子，递过去，“上次送客户的端午礼品多了份眼霜，你看看合用不。”前台小妹自然地接过去，顺手就塞到自己的化妆包里，这才一手掩着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那里从一开始就是个独自为政的地儿，不打算配别的人的，办公室外又怎么会有地方放桌子。”

　　说到底，刘英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上司。如果是来混个实习证明的，估计最待见的就是这种无需时常见面的主管了。但刘英也绝对不是一个对自己前途有帮助的上司，这是路姗姗的看法。所以，结论就是——此地不宜久留。

　　但是，先去哪里呢？这个问题让路姗姗着实找不到头绪。有时再一想到大好青春就要这样陪着别人提前享受退休待遇，更是不甘心。可是，愁，难道就能愁出办法来？

　　有天在家，王茜洗完澡还问她：“姗姗，你最近是不是掉头发掉得厉害啊。”她支吾着说好像是吧。王茜说自己有种专门养头发的维生素丸，国外带回来的，问她要不要，她也就麻木地应声好啊。终于还是王茜忍不住刨根问底：“姗姗，你这几天失魂落魄的，到底怎么了？”路姗姗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王茜就更急：“你有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啊！就是天大的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总会有法子的吧。”路姗姗这才抬起头来，眼睛微微有点红，似是很艰难才开了这口：“小茜，你能不能让你叔叔帮我个忙。我知道，我不该提这种要求，可是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想了。”
　　王茜闻言诧异：“叔叔？你是说我小叔叔吗？他能帮你什么忙？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路姗姗语带难过：“你也知道我那个部门那个女的不是个什么善人，现在我那个位置可有可无，这几天那个女的又在说什么公司不景气不能养闲人。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工作……”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看王茜，见对方并没有什么犹豫或者恼怒的神色，也就继续大胆地往下说，“你叔叔和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我们公司现在正想要揽下他们厂的一个长期广告。我就想……我只是想要换一个部门，换个正正经经做点正事的位置，不用什么升迁加薪。我只是想求个稳当，求个安心。我知道我不该提这种要求的，但我真的没什么法子想了。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还能找谁？”
　　王茜这次倒是认真想了想，方才谨慎地答道：“这样吧，我帮你问问我叔，但我不能给你打包票。”
　　路姗姗脸上这才露出些许欢欣的神色，连声应道：“我懂，我懂。但无论如何也真的谢谢你了！”

　　过了一个月，路姗姗高兴地回到家，同王茜讲：“小茜，晚饭我请客！我换部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