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番外（四）背叛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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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以为自己死了。
昏沉的意识中，他再一次看见了那条不知名的河川。川流的水安静得叫人毛骨悚然，上面堆积的尸体几乎要淤塞住整条河流，唯有尸体的缝隙间才能流出少量的恶心液体，那其中的颜色亦比上一次更加污浊糜烂。宛如人世间最黑暗、最污秽的淤泥，而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就站在这河流的中心。
这一次他不再是在河边漠然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深陷这奈落地狱的污泥之中。
——不，或许，这里并不是奈落，这就是他一直生存至今的世界啊。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黑暗的泥潭，而他生于其中而长于其中，一直以来，他看见的就是弱肉强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者理所当然得到一切，而弱者只配像过去的他一样遭人践踏。然而，在这个变幻的世界中，没有人能是永远的强者，就像他曾经那么畏惧的管家一般，在更强大的暴力之下一样只能任人屠宰……
“多么……多么可悲啊……所谓人类……”
麻木间，他仿佛听见一个叹息的声音在这个地狱间响起，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陌生。那是……老师吗？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思考那么多。少年麻木地想道，毕竟，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没错，他擅自毁去了和老师的约定，为了保护老师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他甚至是有些开心的，曾经如同草芥一般无用而被人轻视的自己，在最后终于还是为了重要之人做到了一些什么。人生能得此幸事，倒也不枉此生，然而……
“你真的……愿意就这么死去吗？明明你曾经那么抗拒死亡。就这样终结人生，你真的能甘心吗？”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带有着可怖的诱惑，他茫然地抬起头，却感觉自己的脚下正在震动。死寂的水面微微泛起涟漪，恶心的浮尸也在水上漂动，一道绿色的洪流从天的尽头而来，冲去了这里所有的污垢，将他温暖地包裹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老师用他的血救了自己一样…是谁？这一次，又是谁在拯救我？是…老师吗？老师，您的血，它还在我的体内流淌，它还没有让我死去，您的意思是，让我继续为您活下去吗？
“你还不该死去——活下来，继续向那个人（我）尽忠吧！直到这不死之血彻底干涸，直到你死后，这一切都无法终结，因为这就是他（我）的意志！”
朦胧的世界，生与死、轮回的交界处，只有这个声音是唯一的真实。
他真的活下来了。
11、
负责照顾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也是奈落中医术最精湛的老大夫。据他说，当奈落将他从山石下挖掘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压得破破烂烂的了，但居然还有一丝气息，而且，就是这么一副离死只差一口气的模样，居然还能拖到被送回本部给他治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少年啊，你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
治疗的间隙，他仿佛听见了这个老头儿的叹息，那其中的怜悯使他一点也不像个出身奈落的医者。奇迹没有仅止于此，接受了治疗之后，他身体恢复的速度也远超过常人，明明被送过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是粉碎状态，但是仅仅只是半个月后，他就可以坐起身来自如地进食。
当医生确定他已经精神完好、也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医生便将那个女人叫了过来。看到了胧依旧分外美丽的身影时，少年的心脏激烈地跳动，几乎要让他刚刚愈合的胸口肋骨都感到疼痛。
“你是这次意外中唯一活下来的人…进，你老实回答我，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若你胆敢说半句谎言，你知道后果。”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对于他这个疑似背叛了组织的小童，她的声音冰冷得让人颤抖，少年心知，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他既然回归奈落，那么，就必须把那一日的经过完整地向上面交代清楚，如果他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不要说回归奈落了，恐怕，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也会被自己白白地浪费掉。
正因如此，从他获得意识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明白，若想保护那个人，若想守护他的梦想，自己就必须留在这黑暗的奈落之地。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他该说一个怎么样的谎言，才足够掩饰自己之前的过失获得胧的信任。
这一次他不能再失败了。面对那个女人抛向自己的疑问，他颤声回答道：
“是的…之前首领确实与我说过，他要与我一起安全离开奈落，还说他一定会保护我……为了能躲过组织的追兵，他提前就布置了陷阱，让我为了他去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说他有办法能阻止追兵……”
“我当时就很奇怪，但是因为他说过，我不会有危险的，所以我还是去做了……结果他自己却引发了机关，我没想到他连着我一起……分明就是让我去送死，好让他自己逃跑……呜……之前明明和我保证过会保护我，我们不是约定好了的吗……会一起离开的……结果却……为什么会这样，我对你忠心耿耿啊...老师...”
说到最后，少年哽咽了，他低下了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紧握的拳头上，模糊了他的视线。说谎的精髓就在于九分真一分假，若全是谎言，那只会非常容易被看破，就像那一夜自己犯下的错误一样。所以这次他没有完全说谎，只不过是没有提及一部分真相而已，而且，在他提及与老师的约定时，他的泪水和悲伤甚至完全是出自真心的。
他已经不能再履行与老师的约定了啊……
少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他甚至欺骗过了他自己。见到他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胧的面色依旧平静，过了很久，她方才叹息了一声。
“我们……都被那个人抛弃了啊。”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那究竟是她的真心，还是假装的共情呢？他猜不透，也不敢去仔细猜度，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不过，少年的心中到底还是轻松了些——她没有去挑自己话中的任何毛病，也没有追究他帮助首领逃跑的责任，就说明，他装作“被首领利用完就扔掉的弃子”这一形象到底还是成功了。
“你继续养伤吧，伤愈之后，就立刻归队。”
她丢下了这一句话就起身了，少年不知道的是，在胧离开房间之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冷若冰霜，猩红的眼中是她还不会在他面前展露的冷酷。女人慢慢走上了楼，就看见楼梯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骸戴着斗笠，手中拿着禅杖，显然是有任务即将出门。
女人将他的话全部转告给了她多年的伙伴，而骸也就哼了一声，问她：“那个小孩，你当真不追究他的责任？不…按照我说，像他这种叛徒，伤愈之后就该送进拷问室里，那里得到的答案恐怕才是真实的。胧，你觉得那个小鬼的话，可信度几分？”
“几分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不管他说了什么，都算是死无对证。更何况，首领现在大概已经逃出了我们的追捕范围，第一轮既然没抓到他，接下来应该就更难成功了。现在朝廷和幕府都在为天人和攘夷战争的事情焦头烂额，分配给奈落的任务只会越来越多，我们恐怕也分不出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放在抓捕他的事情上。”
不同于刚刚在少年面前不经意展露出的哀伤，女人现在冷静地分析当下的情况，听到最后，骸也点点头，表示认同。利用完就抛弃，这本就是奈落的生存法则之一，首领会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不过……
“那么，就按照你说的，我们现在的最重要的是完成上面的任务，这是我们奈落难得的机遇。首领那边……就维持基本的搜查力度吧。”
对于骸的做法，胧同样颔首表示赞同。奈落自成立之初就是直接对朝廷负责的，但是这几百年来大权旁落于幕府之手，幕府惯用的亲卫军为御庭番，而奈落，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一直都被幕府排挤在中央权力之外，只利用他们来做一些最下劣最肮脏的事情。然而，闭关锁国三百年的幕府大门被天人的大炮轰开，此乃千年未有之变，所有人都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这正是上层势力即将洗牌的征兆，也是奈落接近权力中心的好机会。
比起唾手可得的诱人权力，一个叛逃的首领，还不值得他们花上那么大的力气。
“最后，那个小鬼，你打算怎么处置？”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就让他从头学起，若他的表现足够好，就由我亲自来训练他。之前我教过他一段时间，依我看来，他绝对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会成为中层甚至于取代你我的位置也不奇怪。”
听见胧对那个少年的高度评价，男人颇为意外，不过很快，他就发出一声嗤笑，拉了拉他头上的斗笠，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话：“那我拭目以待。”
回忆起那个少年在训练场时留下的那个倔强眼神，她明白，这个孩子的资质其实并不算是超人的优秀。他不是天才，最多只能算是普通人的延伸而已，但是在他的身体里潜藏着一股力量，一股能让他不断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这股力量来自他的意志，他那强韧的精神力与非凡的行动力，这都不是普通的奈落杀手所能够拥有的品质，现在，他还只是个璞玉，但是只要经过雕琢，她相信这块玉必然能焕发耀眼的光彩。
而且，刚刚，不管他是否是骗了自己——如果真的是骗过了自己，那她或许会更欢喜也说不定，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的胆识与头脑，这甚至是超过单纯杀戮天赋的资质。那个如同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引爆的首领，他最后还能给组织带来一个未来不可估量的人才，看来奈落并不算损失。
这个少年，也许，他会是自己最优秀的作品也说不定。女人在内心给少年下了结语，嘴角也慢慢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若这孩子的眼神不变，若他能将他那股力量全部投入其中……莫说骸，就连自己，乃至于虚的位置，说不定他也能取而代之。
没错，就是虚，奈落的首领之位，她相信，她定能培养出超越那个男人的人才。
一想到虚，女人的笑容冻结了，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那个舍弃了羽翼抛弃了奈落的男人，奈落五百年来最大的叛徒，他是她最大的失败。自己为了成为“胧”奉上了一切，结果到头来却连自己最基础的要务也没能完成，她竟然让虚脱离了她的控制……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令她刻骨铭心，她决不会忘记他带给她的耻辱。
你一定会后悔的……首领。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番外（四）背叛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