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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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谈谈吧，首领。”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不说，松阳也能明白，这一次，主动权是在那个女人的手上，若想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然无恙，他只能暂时听从胧的话。这不是她对他的请求，这是命令。青年沉默地将刀归回刀鞘，而胧也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着她走。
他与她保持了三步的距离，然后发现，她的目的地，居然是他与妻子的卧室。胧走进了他们的房间，首先坐在了真礼的梳妆台前，貌似随意地拿起了上面的一个手镯把玩起来，对他道：
“首领，坐啊，您这么客气是做什么，这是您自己家，您怎么不坐下啊。”
胧手里拿着的是真礼收藏的一个细银镯，看见那个，他就想到了爱妻那双皓白纤细的手腕，和她双手翻动、为自己编织围巾的娴静身影。而现在，它在胧的手上，被她漫不经心地转动玩弄。松阳强忍着怒火，坐了下来，压抑着开口问道：
“你想与我谈什么？”
“自然是谈您回去的事情。”
胧流利地接过了他的话语，继续道：“您走了之后，奈落群龙无首，我们每一天都在寻找您的下落，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您，当然是要请您和我们一同回去。”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拒绝了胧，但是出口之后，他看见了胧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明白，这不是他这么简单就能拒绝的事情。胧既然敢与他一对一谈判，就说明她一定是有恃无恐，她只是还没说出她的筹码而已。果然…
“我当然知道，您既然当初选择离开奈落，自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愿意和我们回去。所以，为了让您回去，我们也只能稍微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了。”
“——你就真不怕死？”松阳冷冷地反问着她，左手拇指已经抵到了刀锷上。刚刚，他想到了一种办法，那就是立刻杀掉胧，然后在奈落知道他们谈判破裂以前救出真礼和晋助，这之后，只要奈落敢再接近他们，他就一个也不放过，统统杀掉——
胧敏锐地意识到他身上渐渐升起的杀意，仿佛是为了警示他一般，女人微笑着，将那个银手镯举了起来。
“自然是怕的，今天，为了能让我们的谈话和平继续，我们才会请夫人在我们那里小憩片刻，还请您务必冷静地听我说。”
提到“夫人”时，胧把玩着银镯的手指突然一下用力，便将那个闪着柔和光泽的手镯捏得变形。她的话语非常平静，可是看她的行动又分明是在警告。而她也知道，首领看着她的一双眼睛是宛如凝固鲜血一般的深红色，里面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杀意，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似乎随时都能拔刀。他是真的想杀掉她，而且，他也绝对有那个实力这么做。
即使如此，胧的表情依然丝毫不乱：他还没有真正拔刀，就说明谈判依然可以继续，这种时候，谁先露出自己的底线谁就输了。何况，她手里还握有一张王牌。
所以，为了让主动权回到她这里来，现在正是这张牌打出来的时候。她也正想看看呢，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究竟改变了多少…只要摸清楚了这个关键，接下来一切都会变得非常容易…
“啊呀，首领，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夫人现在所在的地方可不好找，我对看守她的那些人说过，他们若是敢动夫人一根手指，我就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您看见了这个吗？”
女人揭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了她白皙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她笑着解释道：“我在这里埋了一种特别的仪器，可以让我的部下们监视到我的生命体征，我和他们说，若是我死了，就是任务失败了，那样的话，夫人就不再是贵重的人质，而仅仅只是一个俘虏而已，他们想对俘虏做什么都可以。”
“您要是杀了我，或者叫我找着机会自杀，就没人会护着她啦，那些嗜好啄食血肉的乌鸦，可不如我一样会怜香惜玉，那般高贵美丽、我见犹怜的柔弱夫人，您也不希望她遭受奈落里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事情吧？”
随着胧慢慢的话语，她看见，那个昔日杀伐果断、面对尸山血海依旧毫无反应的男人，在提及妻子的那一刻，居然浑身一震，手也慢慢从刀上放了下来。松阳，他自己也明白，要在这里杀了胧是很简单的，但正如她所说，一旦她死了，在他救出真礼之前，爱妻将会遭到奈落何等可怖的报复，那个后果，他一丝一毫也赌不起。
此刻，他想到的，是当初他遇到翠时，她所展现出的虚无与绝望。他甚至可以幻想到那个恐怖的画面：衣衫被撕碎的真礼，被人强制着压倒在冰冷的地上，那些肮脏的乌鸦围着她，他们无视了她绝望的哭喊声，一点点地分食她的血肉——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他在这世上最爱的女人，也遭遇那种痛楚？！
在发觉他此刻的动摇时，胧的表情十分冷漠，她的内心深处甚至想要嗤笑。
果然啊，即使是强悍如虚这般人物，也终究难过女色这一关。那个弱小的女人，就让他着魔至此么？想到这里，胧的手指渐渐收力，将那原本还是手镯的东西给捏成了一团不规则的银块，随意地扔到了一边。
既然首领已经动摇，那么她就该乘胜追击，再说一件会让他动摇的事情吧。胧的话锋一转，好像是在和他拉家常一般随口道：“这次任务能够顺利进行到这里，都是多亏了我的爱徒。啊，当然了，也是您的弃徒。”
“什么…？”松阳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明白胧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但是，当她说到“弃徒”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极其可怕、让他只要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冷的事情。
为什么…奈落能这么快找到他？
为什么…奈落能知道他的长相下落，能找到长州这等偏远地区？
他曾经以为的万无一失，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人击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个孩子…他万分地希望胧不要说起那个名字，可是事与愿违，胧的口中，终究还是吐露出了他最不愿意听见的名字。
“进——您恐怕已经忘了那孩子了吧？被您所救、却又被您抛弃的孩子，他和我们一样，一刻也没有停止寻找您的下落，这次能顺利找到您，正是他上报给我们的线索。他真是值得我骄傲的弟子，能做出如此详细周密的计划。”
提及自己的得意学生时，胧的眼神有一瞬的柔和，松阳看得出来，以胧的性格，能对某个人如此不吝啬赞美，那么就只能说明，进，那个孩子，是真的令她颇为满意。那个他曾经希望带出黑暗的孩子，如今却成为了黑暗中的佼佼者，变成了他最不愿看见的模样。
“那么，何不尝试一下呢？如果是老师您的话，一定很合适的！”
八年前，正是那个孩子，让他成立了最初的松下村塾；今天，却又因为那个孩子，他的梦想毁于一旦。如果说这世上有谁知道他的长相、他的下落、他的一切计划，然后先于奈落找到他，那么，就只有那孩子一人！那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刺了他最深最重的一刀。
是时候拿出最后的通牒了，看到男人的震惊与不可置信，胧慢慢道：“我在这附近也算是呆了几天的时日，这个小村庄可真是不错呢，又安静，又和平，村民和孩子们也颇为淳朴善良，难怪您流连忘返，不愿回来。”
她在提到松本村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目光让他感到背后发凉，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胧的意思。女人的唇角轻动，像是编织好了收网的蜘蛛一般，温柔地说出了她最后的筹码：
“若您与我们一同回去，那么万事皆大欢喜，奈落可以保证，决不会主动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人，您的妻子与学生，我们也会将她们完好地送回来。本来，我们就对这里毫无兴趣…但是，若您还执意不配合我们、或是要逃离奈落…”
胧停顿了一下，继续平静道：“那么，我等奈落动真格地将这么区区一个小村子从地图上抹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这是在拿他最重要的东西来威胁他，心中最柔软的东西被无数嗜血的乌鸦虎视眈眈，男人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早该知道的，奈落既然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那么，他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一切都算是彻底完了。
无数彩色的回忆走马观花般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最后终结于这个血色的黄昏。真礼、银时、孩子们、入江先生、永彬医生……若是只有他自己，他大可一走了之，这世上无人能拦得住他，即使是奈落，亦无法将他强硬带回去，可是这三年多以来在这个村子里他所拥有的一切，家人，学生，村民，他与之缔结羁绊的所有人，如果他还想保护他们，他就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从他有了这些牵挂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可能完全战胜奈落了。以他一人之力，纵使武力天下无双，又如何从奈落的阴翳下保护如此多的人？他们只有一次性命！哪怕是有一个人被奈落所害，那也是无可挽回的！
“我”诞生的理由，就是改变自己既定的命运，成为人类，与人类一同生存下去，为此，“我”必须活着，必须离开奈落。可是如果为了“我”能不被奈落控制，反而让这些与自己一路走来的人们成为奈落屠杀的鱼肉，那岂不是最可笑的本末倒置？
那样…松下村塾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没有了学生，他这个老师，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又与那些“虚”有什么区别？
那些孩子，他们是他的希望啊，亦是他生存至今的支柱。他怎么能容许，因为自己，反而让这些希望的幼芽，遭到黑暗的摧残？就像、阿进那孩子一样…
他怎么会忘了他！他怎么能忘了他！他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他与银时浪迹天涯时、在他来到这里成立松下村塾时、在他与孩子们谈笑欢乐时，他居然会将那个孩子，就这样无知无觉地丢在那个除了黑暗与绝望之外一无所有的奈落里！是他害了那孩子啊…
为了保护他们，至少，是不将他们牵连进来，不让他们变成下一个进，他只能选择离开他们。
你终究和我们一样，你的归宿，唯有黑暗的虚无轮回之中——内心的那些黑暗的影子，第一次没有用讽刺的语气与他交谈，而是同样平静地，向他宣告了这样的事实。
原来，一切都是命运在作弄我么…我妄图向命运发出挑战，最后，获得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吗？这些年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终究只是虚幻美丽的泡影之梦而已，而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梦醒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银时，晋助，小太郎…他一个个地在心中默念着他们的姓名。可是，更令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他曾经对真礼发过誓，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保护她一生一世；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即使是他自己亦不例外。如今，只要他还存在她身边，她就会遭到未知的危险，为了她不受到任何伤害，为了从奈落的黑暗中将她救出，他唯有离开她这一途。
可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何他还是如此犹豫？
回忆起他与她的初遇，她的音容，她的一颦一笑，她对他的温柔与深深的爱意，她是那么爱他，可他连她的万一都无法回报，是他的无能令她受累…他就是世界上最糟糕最差劲的丈夫，甚至连当初对爱妻许下的誓言，他都做不到。
我已不奢求你的理解与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只要你能平安，要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没错，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离开她，让她再去寻找新的幸福。可是，人的情感又岂是理智所能控制的东西！
心里涌动的这种感情，那种痛苦到要将他撕裂的不舍…只要一想到真礼的笑容与哀伤，他便心如刀割。他真的做不到如此轻易地就割舍下她。
睁开了眼睛之后，他的声音平静而疲惫，已经几乎是请求。
“我可以和你们走，但是，我希望在走之前，让我与妻子做个告别。”
至少，让他再见她一面吧。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 7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