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番外 另一种可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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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后半个月左右，真礼终于从诊所里“出院”了，松阳欢喜地将妻子和女儿迎接回家，也顺便一次性将欠永彬诊所的医药费、住院费和篱笆修补费都还清了。回家之后男人抱着女儿就不肯放手，一直看着女儿的小脸傻乐呵，期间还被小光哇哇哭着尿了一身，然而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说女儿这是喜欢他才放心地尿在了他身上，所有经过他身边的人都摇摇头，叹息地说他没救了。
“虽然松阳平时智商就很堪忧了，但我觉得他最近有变成傻子的倾向啊。”
“…前半句话绝对不能赞同，但是后半句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连真礼也暗中对孩子们的说法表示了同意——因为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某天晚上她惊醒起来要给小光换尿布喂奶，却看见丈夫坐在女儿的摇篮前，一脸惆怅地望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在发呆。她问他怎么了，松阳就很忧伤地和她说：
“我想起了当年政彦大人把你托付给我的心情…唉，我一想到女儿的对象将来要从哪里才能找到比我还优秀的男人啊，我就发愁得睡不着。”
…行吧她也无话可说了。
不过，要说遗憾，他还是有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当天睁开了眼睛，松阳望着女儿那双和他过去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眸，震惊了好一会儿，然后痛心疾首地想着：
女儿居然是像他！怎么会这样！自己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有了个宝贝女儿，那当然是得像真礼才行啊！他都幻想了很久了，小小的真礼该多可爱啊，简直能把他迟到了爱妻十几年的遗憾都补回来了好嘛？！但是，为什么会是像自己啊？
“像你也好呀，像你将来个子长得高，而且会长得很漂亮的。”
小光满月之后，白白胖胖的婴儿软乎乎肉嘟嘟的，一头浅色的胎发十分浓密，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可爱，叫她抱着就不愿意放手。那天，真礼一边听着丈夫的怨念，一边满面含笑逗弄起摇篮里正在咿咿呀呀的女儿，小光睁着她那双漂亮的红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的手指，一遍一遍地试图用她的小拳头握住母亲。她玩得乐此不疲，十分怜爱地看着自己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仿佛都能看见这孩子未来的模样。
“不管是像我还是像你，她都是我们的孩子呀。嗯…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才是很希望孩子能像你呢，我也很想知道你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啊。”
她说得似乎认真，但是松阳听了之后却有些愣住：所谓的童年和小时候，即使是他的记忆中也是过于久远的事情，久远到他回忆起那不属于自己亲身体验的经历时竟然已经失去了很多实感，仿佛只是在翻阅一份老旧而斑驳到破碎的旧书，而且，那里也尽是一些叫人不愉快之事。
然而，仔细想想，这千年来，值得他回忆的事情，也就那么多。
“我倒真不太能记起来‘我’小时候是什么样了…唔，你说得对，不管她像谁，她都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要把很多很多的爱都给她，让她能好好地长大成人。”
“是呀，对我来说，只要这孩子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就足够了。啊…松阳，你快看，她多可爱呀。”
看着女儿那张红扑扑、软乎乎的小脸，真礼忍不住就要用手指去戳一戳她的小脸，那个触感温暖极了，比团子还要柔软，比糖饴还要滑嫩。摇篮中的婴儿感受到母亲的触碰之后，也同样咧开了还没长出乳牙的小嘴，天真地对自己的母亲露出了笑容，笑得让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她实在是太爱这个孩子了，忍不住就想与自己的丈夫共同分享这份爱意，而松阳也与她一样，夫妻两个一起趴在摇篮旁边看着他们的女儿，脸上的笑容几乎如出一辙。
她是真的很开心自己能生下这个孩子，即使那一天这孩子曾经令自己遭受那样的苦痛，她也依旧不会为此而后悔。啊啊，想想那一天，真是她人生中最可怕、却也是历经风雨后最幸福的一天啊…
看着摇篮中的孩子，不知为什么的，她突然回想起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虽然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自己也当时因为疼痛而忽略了很多细节，但是一旦日子重新回到正轨，她便忆起了这其中的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其中，有一个人尤其令她感到在意，趁着现在她终于回忆起来的空档，她问他道：
“松阳，我有一件事挺在意的…你还有别的学生吗？”
这个问题显然是让松阳意想不到——她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这种事情呢？男人摇摇头：“在来到这里之前，我除了银时从来没有收过学生，之前在奈落的大弟子，我和你说过的，那孩子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因为我那天要生产的时候，正好我是在外面，当时把我送到诊所那个路人，他是先把我抱到村塾这里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好心的路人，分明在村塾门口喊出了丈夫的名字，还管他叫老师，可是当时她疼得厉害，都没有去问他究竟是什么人。而且…
回忆的大门一旦打开，更多值得去推敲思考的地方也就随之一并浮上水面，她自诩自己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很多常人记不住的小事情她也可以记很久。那天那个在关键时刻将自己送到村塾和诊所的少年，她终于想起来了。
他给自己的感觉，与几个月前那个好心帮自己提东西的斗笠少年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吧…她是这样认为的，也向丈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当松阳陡然紧张、追问她这个少年的外貌特征时，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便想起来了少年那张特征非常明显的脸庞。
“他的头发是那种烟灰色，比银时要深一些，长相…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五官，总之长得挺清秀的，就是脸上这里到这里，”她指了指自己脸上从左额、到鼻梁、再到右眼下这么长的地方，“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
“咚”的一声闷响，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丈夫露出了一种…已经可以说是失态的震惊神情，就连他拿在手里逗女儿玩的毛绒玩偶，也被他因为激动得手抖而掉入了摇篮里，小小的婴儿正吮拇指吮得起劲，突然天降一只白兔子砸到了她的小脚，小光不满地撇起了嘴望着摇篮外的世界，那时候她还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而她的母亲，真礼可以发誓，与松阳在一起这些年，她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动摇的模样。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松阳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涣散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遥远、却又深刻于心无法忘记的回忆。他喃喃着，用手捂住头，那样子像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却又像是无法承受的打击，就连她的追问，他都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地低声道：
“那个人，原来是你啊…”
“进…”
……
时隔多月，少年再度踏上了回乡的道路，这是他第四次造访自己的梦中故乡。
第一次，他看见了自己的梦境变为现实。自己的老师真的创建了松下村塾，他有了师母，有了许许多多的师弟师妹，大家平等地坐在一起，讨论着彼此的未来，那一次他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再接近分毫，便匆匆离去。
第二次，他大着胆子与老师擦肩而过，回首间他看见了自己的梦境破碎，那时候的他险些被染黑，然而决心却在与师母相遇的时刻，被彻底地动摇了。
师母怀孕了，她有了老师的孩子，她是那么期待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甚至对着他这个路人露出了那般温暖的微笑。这样一位温柔美丽的女性，他知道她是老师选择的妻子，他未来师弟或师妹的母亲，如果在这个关头将她最爱的丈夫夺去，那无异于是将她、将那个孩子都一起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只是为了夺回老师，就让她与这个无辜的孩子做陪葬…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所谓的怜悯之心，然而这一刻他发现并非如此。
望着师母那依然一无所知的幸福笑容，他实在是做不到去毁灭她的人生。
于是，他第一次将他的故事，以另一种方式讲给了她听，仿佛是想要将那个深藏多年、已经无法再掩盖的真心从黑暗中掘出，让它重新获得当初曾经得到过的光明。那一刻他在颤抖，在战栗，他已经在黑暗之中呆的太久，久到他害怕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可是又有谁，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过那样的生活呢？
又有谁，是真心喜欢去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去杀人的呢？
当他陪伴师母回到村塾门口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个少年在内心期待又无望地大喊：谁都好，请快点发现我吧！
然而无人应答他的声音，他依旧回不去那个与他似乎只有一墙之隔、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的光明世界。意料之中、失望之余，在师母看不见的时候，他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再次地从这个不属于他的幸福世界里消失了。
第三次，第四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频繁地造访此地，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如果他想要保护老师，他就应该离他越远越好；可是他如果想要让老师发现自己，又为什么每次都要带上这样的斗笠，连声音都不敢出，就这样在老师的眼皮子下躲避他呢？
看着从家中独自走出的老师，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手心尽是冷汗，光是能与常人一般走路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一步一步，他们越来越近，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老师的表情。
就在他紧张之时，老师已经与他再次擦肩而过了。
……失望吗？还是放松？或者两者都有？他矛盾到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程度。那一刻他的感觉既有重石坠下的释然感，又有着一股难以磨灭的遗憾，前者会让他再次选择默默地离开，而后者会让他继续这种矛盾的造访，直到他再也做不到为止。
就当他决定就这样与往常一样离开时，突然的，背后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我可不知道会有什么路人连续好几个月都会路过同一个地方啊，进。”
老师的声音依旧温暖，温暖到几乎让他想要落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所有默默忍受的苦难与辛酸，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偿。
……
他跟随老师走进了松下村塾，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里。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一个美梦一般不真实，在老师的面前，他不再是奈落里被所有人看好的精英杀手，也不是胧倚重的优秀接班人，就只是一个普通少年而已。
一个普普通通，多年未曾回家的十八岁少年。
家中早已有人在等待着他们。午后的阳光多暖和啊，那么灿烂光明，他的师母就在客厅里哄着摇篮里正在午睡的小师妹，小心翼翼地为她遮住刺眼的光芒。看见他们回来，她显得开心极了。
“你们回来啦？”
女人为他们端来了茶水点心，很自然地为他倒了一杯茶递过，仿佛他从来不是一个陌生人。不光如此，她还小心翼翼地从摇篮中抱出熟睡的婴儿，问他们：“你们师徒两个多年没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松阳，需要我带小光回屋子里去吗？”
“不，不必了，真礼，你不是说你很想当面见一见他的吗？”
“嗯…是的。”师母笑着点点头，突然很是正式地看着手足无措的他，认真又认真地对他说道：
“进，谢谢你那天能不顾一切地救了我。”
“师…师母？”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只是在担心您和师妹，什么也没有想啊！少年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要说回答她的感谢，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要好了。从他进来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做梦一般幸福，没有什么美梦会比现在更加令人感觉满足，他甚至都不敢大声开口说话，生怕如果这真是梦，那他若是梦醒了，岂不又要去面对那些令人憎恶的永夜黑暗？
但是，无论是温暖的阳光，还是老师夫妻的面容，这都不是梦，这就是现实啊。他真的回来了，这个美梦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它会一直、一直地延续下去，如此幸福，如此美好。
是的，它美好到，仅仅只是这一刻的温暖，就足够治愈他这一路孤独走来所承受的所有伤痛。
“如果没有你那天及时把我送到诊所去，我可能…都没有办法平安生下小光，你就是我和这孩子的救命恩人啊……”
坐在少年对面的真礼，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与她身边的丈夫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那种心照不宣的意思，女人微微一笑，起身要将她怀中的婴儿递给了少年，柔声道：
“是你救了这孩子，进，抱抱小光吧。”
猛地看见师妹的小脸蛋出现自己的眼下，他慌张得险些跌倒。少年紧张地想要拒绝，可是他张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抬头一看，看见的是师母温柔的笑容，和老师鼓励的神情，于是，比起拒绝，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
少年伸手从师母那里接过了小小的婴儿，依着她教导自己的动作，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或许是突然被陌生人抱在怀中的感觉罢，就在他紧张得几乎快要流汗的时候，小光突然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陌生哥哥。
“呀？”
小婴儿丫丫叫了几声，惹得松阳也起身过来看，生怕女儿这是要哭的前兆。然而，她并没有哭，而是对着抱着她的少年咧嘴一笑，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也不安分地伸出来挥舞，小小的身子一动一动的。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可爱，即使是磐石一般的心，在那一刻，都尽数化作柔情。
“哦，小光笑得好开心…看来她很喜欢你呐。”松阳如释重负，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而他也仿佛鹦鹉学舌一般，重复道：“喜欢…我？”
“是啊，宝宝虽然小，但是也能分辨出抱着她的人是不是温柔的…正因为是你，所以她才会喜欢吧。”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光如此，师母还在旁边柔柔地补充道：“因为，你是她的大师兄，大哥哥呀。”
你是她的大师兄，大哥哥。如此纯洁、美丽的生命，她是他的妹妹啊。
击垮少年最后一道坚硬防线的，是老师。
“进…这些年，你辛苦了。谢谢你，一直在保护着我这个不成器的老师；谢谢你，拯救了我的妻子和女儿；谢谢你，让我遇到了现在的家人和学生。是因为有你，才有了吉田松阳，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回来吧，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孤独一人了。”
……
那天晚上，真礼给小光喂饱了奶，将女儿小心地放回摇篮里，看着这个孩子，她突然开口道：
“这个孩子，真的为我们带来了很多的幸福呢。”
“你是指什么方面？是说今天的事情吗？”听见爱妻突然说起这个，松阳下意识地去询问她是否与今天进的事情有关，他本以为是这样的，没想到妻子却摇了摇头，表示不仅如此。
“不止哦，虽然今天也是多亏了这孩子的福，才能劝动进决定要脱离奈落回来…但是啊，我想说的可不光是这些。”
“因为这孩子，你我才能成为父母，你现在啊，真的和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差得好多。”
“你是指什么呢？”见到妻子笑吟吟的美丽脸庞，他也不禁会心一笑，饶有趣味地等待她的下文，而真礼见到他主动上钩，也就特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装作严肃道：
“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心想，啊，这个人，虽然是浪士的打扮，但看起来像是个文质彬彬、温和守礼的谦谦君子呢，而且，对身边的孩子也非常温柔。爸爸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他那个时候啊，就想招你做我家的女婿了。不过他的眼光呢，可真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果不其然，松阳笑着接过，“嗯，眼光真是好！果然，我没辜负他的嘱托…如果政彦大人在天有灵，大概也会为我们感到开心的。”
“就会自卖自夸！厚脸皮！”她用力地掐了一下丈夫，而松阳也乐呵呵地给着她掐，就当两人打闹的时候，摇篮里的小光仿佛感受到父母亲的玩笑，哼哼了一下动了动身子，发出了呼呼的声音。见到女儿好像要醒来，夫妻俩这才赶紧收敛了些，生怕她一醒来就是哇哇大哭，然后很久也没法哄安静。
直到小光再次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松阳才小声道：“不过我确实变了很多，比如说，我以前就从来想不到，我会因为害怕女儿哭说话这么小声。好了…小光睡着了，我们也赶快睡吧。”
“不如说你从前从来没想过你能成为他人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吧，虽然我觉得，银时和你之间根本就是父子嘛，所以你才会一边爱他，一边也对他很严厉。嗯…你以后不许打小光，女孩子可不经你那么揍。”
“那是当然的！小光可是我的宝贝，我怎么可能舍得打她呢！”
床上，夫妻俩面对着面，说着说着，松阳伸过手将妻子揽到怀中，而真礼也顺从地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地贴着自己的丈夫。温存了片刻，就当他感到有些困倦、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怀中的妻子轻柔地开了口。
“谢谢你，松阳。”
“嗯…？怎么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什么…突然的就…很想对你说声谢谢。”
“夫妻之间要说什么感谢呀…好啦，明天还要早起呢，睡吧。”
黑暗之中，她能听见松阳渐渐平稳的呼吸，她知道，他最近也很累，想必是一下子就睡着了吧……不过，有些话，正是因为他睡着了，所以她才能说出口。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让我不再孤独，谢谢你给予我这么多的幸福。”
“与你相伴的这一生，我是真的觉得太短暂了。所以，如果有来生，我也一定还要遇到你。晚安。”
说罢，她害羞地翻了个身子，握着他的手，慢慢地也闭上了眼睛。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身体完全放松、进入梦乡之后，身边的丈夫突然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松阳轻轻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已经睡着的爱妻，很轻很柔地回应她道：
“我也是，晚安。”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番外 另一种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