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神开泰》青云台

1、第一章

　　今天的杭州下着雨，西湖上水雾蒙蒙，一眼望去，长长的孤山路只见得三五行人，平日喧嚣的旅游胜地难得恢复了清幽雅静的格局。

　　吴邪撑着一把伞，慢慢走在这条路上，心里有点儿复杂。就在一分钟前，他刚挂掉从长沙打过来的电话，结束与父母之间上演过多次，并随时间推移显得越来越无意义的争论。

　　春寒料峭，眼见着又是一年，家中二老也再一次跟他提起“那件事”，每年都得上演一两遍的老套戏码——

　　吴邪啊，你这年纪不小，是不是该考虑成个家了？

　　不想成。

　　为什么？

　　心里有人。

　　谁？

　　你们别管，我有分寸。

　　这么大事怎么能不管？我们可是你爹妈，你要是早点解决我们也……

　　……

　　吴邪在铺子门廊上站定，收起伞，默默叹口气。如今，他已经能坦然对父母说出“心里有人”这样的话了，以前还更遮掩些，面对父母亲友的询问总是打哈哈混过去，好像不正面面对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不存在。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走过，父母的某些心思便越来越遮不住，每次过年都会提起来。

　　吴邪想起糟糕的去年。

　　去年，不知父母从哪儿听说了啥，除夕夜在饭桌上小心翼翼问吴邪：

　　“那个……小邪啊，你是大人了，有些事可以自己做主，我们当父母的也不干涉。其实呢，你如果只是不想要小孩，我们也不一定勉强，但你身边总该有个人，头疼脑热的照应着也好。这人啊，始终得有个陪你走完一辈子的，你要老这么孤孤单单……”

　　“嘿，不有王盟陪着我嘛。”

　　老生常谈，吴邪一点儿也不在意，随口打混一句，压根没发现父母一听这话，脸色已变了几下，彼此对视一眼，更加小心地问：“那……你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喜，喜欢男的？”

　　……什么？

　　什么他们说的，谁在说？

　　吴邪一怔，夹上筷子的花生米落回盘子，愣愣看着二老，眼睛微微眯起。难不成，有人在背后卖自己了？

　　“哦，没有，没有人乱说，我们是看电视，还有网上讲……”

　　知子莫若父，吴一穷猜到吴邪所想，赶紧摆摆手否认，和身旁的太太对视了一眼。

　　此刻，二老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尴尬神色，嘴唇颤动，声音细微，对他们这辈儿人来讲，这个话题可能真的太时髦了，时髦得让他们几乎无从表达。

　　“那个……我们也知道，现在有些年轻人啊，啊，就像网上说的那什么，同、同，同性……那个。你……你如果是的话，不要瞒着家里，我们……”

　　同？同什么？

　　吴邪脑子里有些转不过来，茫然看着爹娘，秃头反射从天花板下来的灯光，熠熠生辉，明亮得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吴妈妈喝口水，放下筷子，眼神在儿子脸上转动，眉眼渐渐诡秘起来。她压低声音，将一根手指竖起，指向自己的头顶，小声道：“我一个牌友还说，这些人偶尔会做出些特别的事情……比如剃光头发，一边耳朵带上耳环，这是一种那什么，寻找同类的暗示？你以前……你从小到大可从没剪过这么短的头发。”

　　我，我这是……

　　吴邪眼睛慢慢睁大，最后凝固成瞪目结舌的表情，他压根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父母的“与时俱进”简直让他百口莫辩，连剃头都成了……成了那什么的证据？！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吴一穷的声音直接将他推进深渊：

　　“王盟这孩子我们见过，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嫩了点、不够稳重。不过听说他如今也锻炼出来了，那就靠谱。他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你，算得上，啊……那个，那个不离不弃了。既然这样，你……啧，多的话我们不好说，你不要欺负人家，过日子就好生过。”

　　啥……

　　“等……等等！你们瞎说什么呢？！”

　　……

　　吴邪揉揉眉心，昨晚没睡好，做了一夜怪梦，这会儿头上还隐隐发疼。想到去年那场荒诞的对话，他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打住回忆，懒得去想那晚上他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终于说服父母相信自己和王盟是清白的。

　　为让父母相信，他甚至说出了“我心里有人，但不是王盟”这种自掘坟墓的话。

　　发现王盟没指望，吴邪又漏了风声，父母立刻开始追问他心里那人到底是谁，吴邪拼命顶住了，没泄密。

　　在没有确定对方和自己有同样的意思前，他打死也不敢跟父母坦白自己喜欢的人跟爷爷是一辈儿的，甚至比爷爷还要年长。

　　不仅如此，那家伙还……

　　总之，这是一件麻烦事儿。

　　长叹口气，吴邪挠了挠头。万幸，经过一年时间，茂密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敏感地听见铺子里有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说着什么。

　　怎么，来客人了？

　　吴邪推开大门，一步跨过门槛，眼前的情景差点儿让他背过气去——

　　“老板，快说说，你那会儿跟张小哥还怎么的？”

　　“夜深人静，长白山中，温泉旁边，孤男寡男，你说……能怎么的？”

　　“哎哟我去……老板啊老板，看不出来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

　　王盟双手一拍，满脸的灿烂，嘴歪到耳朵根，朝坐在沙发正中的男人露出谄媚的笑容：“你跟张小哥进展得这么快，还保密那么多年干嘛？！我居然一点儿不知道……哎，今天怎么突然又想说了？”

　　“这个嘛……”

　　沙发上的男人有张和吴邪一模一样的脸，此刻，他笑得志得意满，盯着踏进门的吴邪，眉毛一挑，大声道：“那闷油瓶迟早被我拿下，放心，等他出来就把他办了。”

　　把他办了！

　　吴邪矗在门口，感觉浑身血液阵阵往头上涌，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你……你们……”

　　没有一点点防备，他就这样出现……还，还他妈的冒充自己，满嘴胡说八道！！

　　“张——海——客！王盟！”

　　怒吼声几乎把房顶掀翻，房中两人都盯住了他，王盟一脸呆滞，看看吴邪，再看看沙发上的人，突然明白了什么，满脸通红地跳起来，站边上手足无措。

　　“这，这……这个，老板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这是我的铺子，难道我不该出现？”

　　吴邪甩开膀子，大步走到房间中央，居高临下盯着张海客：“谁让你来的，谁又允许你冒充我骗人？”

　　“哎呀，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激动得……”

　　张海客嬉皮笑脸，眉梢眼角都是吴邪得意时的奸商神色。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摆在眼前，王盟左右看看，咽口唾沫，小声解释道：“老板，我，我其实也……那个，他刚进来的时候，我也觉得好像有点儿那啥，本想问老板你头发怎么突然长了一截，又怕你太敏感，就没问……”

　　“敏感？我他妈又不是女人，敏感什么？！”

　　吴邪气不打一处来，这王盟……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说到头发，吴邪脑子里就自动跳出去年除夕夜老妈的话，只觉胸口闷涨，大声命令这两人都滚出去，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

　　王盟飞快地跑了，张海客却端坐着不动，就在吴邪想用武力让他屈服时，张海客诡秘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起——

　　“我其实是来送货的，我弟给你的，要不要？”

　　他……他弟！

　　吴邪感觉脑子里那根弦儿终于绷断了，晕过去之前，他努力大喊一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