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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石崇番外——陷情 ...

  •   朝中为官数年,积富甚厚,权倾一时。然,仕途颇多风雨,未敢以真面目示人,因此友人极少。虽人人面善,俱各怀算计,不可交心。唯左思、潘岳廖廖数人,与吾甚为投缘,以文会友、以诗寄情,朝内沉浮十数载,各有升迁、命途有异,唯交情日深,名为朝官同僚,实如异姓兄弟,官场险恶、文字曲艺、世俗情理,几乎无话不谈。

      其中安仁,犹为醒目,不单为其才情卓越,更为其姿容优异,世所罕见。我从未注意男子容貌,直至年初,透过她的眼,我瞧见一个绝世仙姿的安仁,袍角微扬、发丝轻散、面若朗月、目似繁星……果然是连女子都难与之相比的容貌。

      难怪她动心了,也许我们中无论谁与绿珠先遇,我都会落于下风。安仁娇好的面庞、略带忧郁的眼神,还有学富五车的才华、温柔细致的为人,世间女子,都难以抵抗吧?

      不禁无奈苦笑,夜已深沉,看向身边熟睡的绿珠,她的唇角轻扬,烛光下,一排密集的睫毛在细腻润泽的皮肤上投下暗影,舒长的弯眉、小巧挺直的鼻梁,还有面颊上散乱的发丝,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心中一痒,替她拂开那几缕乌发,绿珠似长舒了口气,转身兀自酣眠。不自觉展颜,只是因为她的微笑,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

      遥想博白城外的桃林,一稚颜女子趴在一个青草依依的坟冢上哀哀啼哭;遥想白江边的巨石,同一名女子吹响短笛,她的心绪似乎纷杂,带得那笛音亦不甚连贯,青衫飘扬,她从巨石上跳下,眉眼带笑,质朴而又艳丽……是否从那时即已动心?我亦无从肯定,也许很多事、很多情,都只是前生注定,如我与琴娘的夫妻敬重之情、与惠娘的贪恋美色之情,还有,与绿珠的身心相融、欲同生共死之情。

      这些,都不是我刻意求来的,唯有绿珠侧夫人的名份,是我刻意求来的。

      犹记得那日,与左思相聚,几杯佳酿、几碟小菜,二人谈兴渐起,山南海北,所聊甚广。

      “许久未如此畅饮,不禁忆及从前,安仁同在洛阳,吾三人时常小聚,谈文作诗、赏歌观舞,好不惬意。”

      “正是,算起来,安仁任河阳县令一职,已有数月。”

      “咦?吾记得,正是石兄出使交趾回国后,安仁即被授予河阳县令一职。”

      “正是。”左思此言,掀起思潮微澜。我与绿珠,正始于出使交趾,彼时,她尚心系安仁吧?而此时呢?不由想起她的眼眸,不若初识时无忧,却总透着淡淡的愁思,站于窗边,极目远望,身形寂寞孤单,她在思乡,还有那些故人,一首《懊侬曲》,诉不尽其眷眷之情。

      “石兄?”见我不言,左思低声唤我,笑问,“最近可有诗作?不妨念来同赏。”

      许是多饮了数杯,我有些微醉。不知为何,眼前总是那个如珠似玉的女子,聪慧、美貌,又带几分稚气;单纯、婀娜,又才情横溢。

      “丝布涩难缝,令侬十指穿。黄牛细犊车,游戏出孟津。”

      缓缓念出这首《懊侬曲》,当最后一个字吐出,方反应过来,此曲为绿珠所吟。就算筑金屋以藏之,并将天下奇珍异宝尽数供上,亦难解她的思乡之情。我有耐心,将安仁留在她心上的影子点点尽除;可我没信心,让她将家乡故人尽忘,唯以我为依傍。

      “丝布涩难缝,令侬十指穿。黄牛细犊车,游戏出孟津。”左思吟诵数遍,低眉体会,终于拍案道:“果然好诗。”末了又摇头,似低声自问,“此诗虽好,满溢思乡之情,且词意婉转、用情真挚、下笔细腻,不像石兄平日风格,却有小女儿愁绪其间。”

      乍听此言,不禁笑了,举杯饮了一回,这才反问,“左思贤弟句句称赞,却又言不似吾之风格,莫非吾平日之诗,皆不入贤弟之眼?”

      “非也非也,此诗极好,只是有小女儿之态,不像石兄所作。”

      “哦?好在何处?”

      “若论格律,并不严谨,且前后相连不甚紧密。却胜在情辞恳切、格调委婉,且比喻形象,令人亲切。”

      “妙。贤弟果然所评精妙,比诗尤胜。”仿佛己之珍宝,得知音共赏,我心中一喜,醉意竟去了大半,兴致高昂。

      左思微一沉吟,唇边淡须随之一扬,凑近前道:“此诗分明为女儿所作,看来石兄近日又添艳福,真正教人羡慕。”

      “贤弟。”我打断他,虽然从前常如此玩笑,可念及绿珠,又觉不甚妥当。

      “嗯?”他兀自思量,慢慢敛了笑意,正色相我道:“莫非石兄即将另娶?那当真是大喜了。”

      另娶?我不是没想过,但以绿珠青楼女子身份……我敢,她都不愿。前月安仁回洛阳述职,正是她,亲口拒绝此意,细想之下,并非绝无道理——将她立为正室,虽为我之心愿,但府中人众,只怕反而为其树敌,四面危机。

      “非也,此女为吾从博白带回,才貌双绝、心性豁然聪慧,因此格外抬爱。”

      左思哦了一声,若有所明。二人各有心事,俱无话可接。

      “石兄,有一话,余不知当讲与否?”半晌,他试图着开口,神色慎重。

      “吾二人情同兄弟,有何话不能讲?”

      “余曾闻内宫宦官传言,宫中将于近日遍选美人入宫伺帝。”

      “这有何稀奇?武帝后宫,佳丽人数空前,犹不知足,为充后宫之数,常为此广而选美,历年皆然。却从贤弟口中所出,怎生如此为难?”我笑,想起羊车临幸之事,不觉感慨。

      “不然,历来选美,皆往民间寻处子入宫陪寝,此次武帝之意,欲往皇亲贵族、达官贵人府中选美,且无名份者,皆可无宫。”

      “荒唐!”

      “禁声。”左思低喝,见我动怒,低声劝道:“自然荒唐,虽寻常贵族府上互赠姬妾亦属常事,但宫中为世人榜样,此风一兴,难免惹人背后嘲笑。”

      心底微乱,似乎有根线缠着我,时刻不得放松,却又理不甚清,只觉莫名烦躁。左思见我不答,继而提醒,“此女若果真如石兄所言,才貌双绝,且石兄心意所向,当早做打算,否则洛阳城人多眼众,难免旁生枝节。”

      名份?我是想给绿珠名份,可她若再拒呢?且当着满园娘子,话既出口,退路又在何处?左思右想,但无两全之法,只听左思轻叹,“容貌与才情俱佳,亦如安仁为人,怕遭人嫉恨,反而不美。”

      一语点醒梦中人,急切间退席,袍角带翻了酒盏,亦不管左思在身后唤我,亦不管缺了礼数,眼下,最要紧,是以来处挡去处,以高处压低处,如此,方能全双。

      一纸折子,赞尽晋朝繁华,武帝喜功之人,当为之动;再一纸折子,夸尽司马氏治天下、得人心,武帝虚妄之人,心当甚喜;然后再一折,诉尽石氏上下忠心之举,勾及亲臣之意。如此三番,又献上异珍异宝无数,令龙心大悦,下旨召我入宫,一番嘉奖抚慰后,笑依龙椅道:“本欲赏爱卿两名美人儿,但听闻爱卿府中佳丽甚多,且宫中正在民间广为选美,因此罢了。”

      “皇上抬爱,微臣惶恐。”我自在堂中抱拳行礼,心中另有一番打算。

      “免礼。爱卿过于谦逊,这朝野上下,唯爱卿甚懂朕心。”

      “谢皇上。”

      “欲赏田地,爱卿恐不稀奇,若论珍宝,爱卿自然不屑,莫如这般,爱卿若有何为难之处,朕即允之,以全爱卿忠孝之情。”武帝细细所玩我呈上的夜明珠,随口即允了我一个请求,正中我之下怀。

      “爱卿速速说来,朕未有不允。”

      “说及此,臣确有一不情之请。”

      “哦?何事?”

      “臣之嫡妻高氏已逝多年,府中虽多姬妾,却无一人能当重任。年初,臣从博白带回一女,容貌平常,难得心性豁达,处世大方,正当夫人一职,然,此女出身卑微,若冒然相扶,恐难以服众,故此,望借皇上金口,册封她为微臣嫡夫人。”

      “容貌平常?”武帝自言自语,瞟我一眼,继续道:“卑微?怎生个卑微法?”

      “这~”

      “若为青楼艺妓之流,恐难当嫡夫人一职。”

      “非也,此女贫贱出生,长于农舍,终日与农人为伍,难免粗陋。”

      “石崇。”武帝一面听,一面摇头,手指我道:“汝亦为一介书生,且又在朝为官,如何娶一农女为正妻?粗陋?平常?这等女子亦能入尔之眼?”

      轻轻一笑,点头肯定道:“臣亦算阅尽花丛,唯此女,甚得吾心,亦可谓前此姻缘,却解释不清。”

      武帝听时摇头,见我肯切坚持,却亦无法,挥手道:“如此,将此女名姓奏折呈上,朕允爱卿即是,但嫡夫人一职万万不可,顶多封一侧夫人,已算天恩浩荡矣。”

      “谢皇上隆恩。”

      欣喜间,几乎忘了绿珠自与我呕气,匆忙谢恩回府,又命吴才将仪凤、明熙送入宫应选美之旨,忙于处理公务、私事,无瑕顾及始为人妇的绿珠心意复杂、脆弱柔软。是我疏忽了,那夜,月光下,她含泪的双眸隐有哀愁,轻启朱唇,极快的说了一句,“从此后,老爷还是如从前般,不定在何处夜宿吧。”

      心底一凉,才欲说时,绿珠极速离开,娇巧的身影随□□一转,消失在我的视野。心中既喜亦忧,喜者,绿珠终为我伤怀惆怅;忧者,小女儿心态尚稚,如何分辨这府中忠奸?

      萱娘看似亲切,实则深藏不露;惠娘蜂芒甚利,行动不曾让人;茹娘,茹娘平静从容处事的背后,藏着一颗随琴娘逝世而冰冷的心,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将金谷园将由她打理?皆因她不可告人的爱意,让我可以放心安然的周旋于众美之中。

      然眼下呢?我宠谁,她自然不在乎;可我一旦爱上谁,茹娘带笑的目光中,隐有丝丝恨意,她恨我负心,负琴娘之义,故此,她对绿珠,诸多诋毁,素来不满。

      幸而绿珠心性慧敏,虽善良,每每交集,却亦不肯落于下风。可依萱娘之深沉、惠娘之娇纵、茹娘之暗恨,又怎会轻易饶她?

      拨丝抽茧,想替绿珠理顺眼前道路,不是不可能,只是从前,我从来不屑,不屑这女人间的战争,不屑为了谁亲自谋划着她的将来。

      不经意间,一切都变了,天荒地老、人情枯荣,原以为不过也是贪恋她的青春美色,谁知,我们之间,首先沦陷的人,居然是我。自嘲一笑,心中已成计划,一切不露声色,自行其轨。

      惠娘莽撞,自会替自己寻条罪状;

      萱娘冷静,自然得沉着应对;

      唯有茹娘,金谷园的当家娘子,处事老练、作风玲珑,滴水不露,当真不似从前那个稚嫩少女,欲除无因、欲罚无由。我笑,心生一计,将她同立为侧夫人,名份相同、位份不同,而人,往往需要这个名份约束,方不至行事荒诞大胆。

      一切安排妥贴,只等婚仪之日,容我亦许下誓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如此,绿珠当安心否?她可以依靠我,如同幼年时依靠阿母,母丧后,依靠妩娘。却又比她们都坚定、都长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容我,许下一个同生共死的誓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石崇番外——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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