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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金谷 ...

  •   每次想起进京那日的情景,犹觉仍在恍惚当中。

      高大的城墙、威武的军士、宽阔的街道、繁华的市集、渲闹的人声,还有贮立城中的皇城宫殿……每一样都是陌生的,每一样都比我想像中要华丽、繁复很多。就连那市中的妇人,虽一样布衣布裙,却薄粉敷面、长发精梳、妆容细腻、神色坦然,端的比博白城内寻常人家高贵许多。

      这就是不同吧,那层层的高楼、高声的吆喝、飘香的美食,还有街上样貌奇异的异地客商,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看迷了我的双眼,繁华富贵,非我生平所见。

      难怪乡人拼尽一生所学,为求仕途升迁,单为这都城富丽,亦非寻常城郭可比。可我们只在城中停留了一个时辰,待石崇进朝复命后,车辇载着我与他,又缓缓从东城门出城。

      “此番将去何处?”心有疑惑,又不敢明言,见他垂目养神,忍不住开口相询。

      “回府。”

      “侍中府弟不在洛阳城中?”

      “这城中可还寻得出一片清静之所?”他反问,带些自得,手握衣带细细把玩,“城郊有地清雅,吾在彼处建园,名曰金谷。”

      “金谷园~”对了,当初檀郎对我说过,那时,觉得这金谷园离我千山万水,实在不能联想。而如今,近在眼前,既是我今后生活的一方天地。

      “金谷二字,有何出处?”

      “出处?绿珠亦喜凡事考据?”石崇心情甚好,言语亦多,侧头看向我,嘴角微扬。

      “不然,只是听着生疏,却又不唐突。此二字虽俗,连在一起却好。”

      “哦?好在何处?自吾建了此园,世人皆谓好,却又说不明白。听绿珠此言,倒似颇有些见地。”

      “侍中又拿绿珠取笑,绿珠一介俗人,猜不透侍中深意,但觉有谷粮满仓、金银不换的富庶与洒脱,更有万物难比的豪奢之感,字面虽俗,意思却为世人所追逐之梦想,更难得郎郎上口,念起来甚是爽脆。”

      话未完,身边的人哈哈大笑,眉目一挑,神采自是飞扬,“未料到绿珠亦有此等见识,往日竟低看你了。”

      “侍中说笑,侍中肯携绿珠回府,已待绿珠不薄亦。”此是真话,若不是他肯成全,妩娘现下该是怎样心境?以她的骄傲不驯,随了一个心中不爱之人,会是怎样结果?我不敢想像。而此刻,檀郎家中之人应该已将她接出倚红楼了吧?唯剩丽姬,独占獒头、如鱼得水。

      “在想什么?”石崇见我凝思,随意追问,而我,如何能说得清当下复杂的心绪,勉强笑道:“家乡日远,绿珠偶尔牵念。”

      他不接话,眉心微蹩,掀帘手指不远处道:“将至金谷园,从此,此亦家乡。”顺其手指望去,只见一处山谷,满山绿意、满目青翠,偶有飞鸟斜飞而过,啾啾声渐远又近,似围车辇游戏;远望谷中青碧润泽,应有溪水滋养。这等好处,竟也被他找了出来,人住其间,恍若半仙。

      “此谷有水,名为金谷涧,金谷园既建于涧边。”石崇轻笑,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金谷二字,绿珠虽自有见地,其实不然,当初取其园名,不过借金谷涧之名。”

      “让侍中取笑了,原是绿珠班门弄斧、自作聪明。”我极目远望那金谷涧中的景色,不禁羞愧——有此美景美名,何需再为这寻常二字附会上特殊意义。

      “未必,绿珠怎知吾借这金谷之名不是为了取其富贵娇奢之意?”

      “这却何必?侍中人自精贵,却不用借此虚名彰显名声。”随口一答,没查觉身边的人眼神一凛,若有所思。

      那金谷涧渐行渐近,车辇两旁的树木逐渐高大古朴,鸟声欢愉,隐闻溪跃,空气清灵,自与洛阳城的繁华不同,这里清幽怡人、景色优美,更难得人迹稀少,却又离城不远,正所谓闹中取静,静中不偏当为如此。

      我一路瞧那青山绿水,一时倒忘了涧中还藏有楼宇院落,只一愣神,马车随势一转,眼前乍亮——好一座精美庭院,门户半敞,隐约可见其中风姿,院墙随山势高低起伏,藏于绿树当中,时隐时现,与景相配。院中几盆盆景,看似随心而放,细瞧却自不同,摆设姿势皆有讲究,既不过分造作,亦不过分散漫,正合这金谷园气度。

      “主人,请下车。”外头的仆役恭敬相请,石崇微微一笑,向我伸出右手,扶着我一同出了车辇。

      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是真的对我别有心意,那一瞬间,我也忘了妩娘所说妻妾相争之事。只是再抬眼,华丽的衣裙映入眼睑,还未看清对面来人,已听见娇声软语,“妾身见过老爷,这行久亦,教妾身好不担心。”

      声音婉转清脆,如同鸟鸣,偷眼看去,不知何时,十数位丽人已依次排序相迎,皆服饰华丽,妆容多姿,发簪轻碰,衣角微摆,一时间迷花了人眼,分不清众佳丽面貌,但觉肥瘦不同、身材均匀、白粉敷面、丹朱染唇,好一派人间温柔妩媚乡,竟把倚红楼中诸娘子颜色比了下去。

      如此阵仗,不禁看得愣神,为首一位娘子眼梢扫过石崇身边的我,面上犹自堆笑,上前搀住石崇道:“这位妹妹是谁?端的如此清丽迷人。”

      “绿珠,见过茹娘。”

      茹娘?我缓缓拜下身,犹豫着不知她是否既为石府嫡夫人,这金谷园真正的女主人,石崇又在旁提醒道:“茹娘。”

      “绿珠见过茹娘。”

      “快起来吧,老爷莫吓坏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从此咱们姐妹相称,共侍夫郎,万不可这般客气。”她不是嫡妻?可瞧她的派头,倒似这园中佳丽之首。

      “妹妹快起身,随吾等同入园中。”一旁另一名年纪稍长女子虚扶我一把,见我瞧她,笑道:“妹妹不知,茹娘乃老爷爱妾,素来管这园中俗务。”

      轻嗯了一声,自盯着她握住我的双手,那手并不柔软,却颇是暖和。

      “进去再说。”石崇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入。

      我因多了这许多陌生面孔,颇不自在,并未细看园中景色,只觉地势高低上下,亭台池榭建于其间,金谷涧从园中流淌而过,水色清彻见底,水声潺潺悦耳。花园幽径,顺水势而凿,蜿蜒曲折,旁有零落花亭供游人休息,形式各异、建筑别致;又有回廊将各处房屋楼台相连,迂回之势,如同游龙。走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方至一处院落,藏在众院之后,看似偏僻,再一细瞧,景却不同——倚山而建的楼宇,高三层,前临一方凹地,溪水从山间直接汇入此潭,再流向园中各处,潭水碧绿,潭中遍植荷花,此时只余几枝荷叶,尚稚嫩未展,皆迎风微扬,似迎主人归来。

      “自老爷出使交趾,妾身命人清理潭中残荷,如今景色单薄,只能待盛夏花开方能养眼随心。”茹娘一面笑一面与石崇谈笑,我落在他二人身后半步,瞧见他的侧脸,似乎轻嗯了一声,并不答话,但神色舒缓,心情甚好。

      园内仆人各司其职,今日因石崇远归,皆到此楼前拜见,约有百余人模样,各行礼仪,一番应酬喧哗之后,众人落座。只石崇一人端坐上首,其余娘子皆垂首立于阶下,唯有茹娘坐于下首一侧的方凳,也只是轻挨其边,大半个身子犹立于其外。

      我藏身在众人之后,偷眼打量屋内陈设:铺陈华美精致,妙在每一样都有说不出的好处,如那香炉,样式虽简,做工却细,雕刻花纹如行云流水,一气而就,非大家不能完成。又如那案几,貌似方正无奇,细看处,却木沉漆美,形态端庄,自是不同,上置一只犀角,乃书中所记灵物。另有古琴一具,样式古朴大方,琴尾饰有雕工,图案繁复精美,如一只展翅凤鸟昂扬于音海之端。

      “妹妹通音韵?”正自走神,茹娘转向我,好个婉约娘子,妙在声如莺啼、面若桃花。

      忙俯身道:“绿珠世俗人亦,看这花纹精细,不由看住了,音韵上却寻常。”

      茹娘轻笑,眼神却是对着我上上下下几番打量,“老爷事先也不差人说一声,既是带回一位妹妹,也让妾身有个准备,这下倒好,连个住处也不曾收拾停当。”

      石崇端起茶碗,眉头一蹩,看向我道:“不过住处罢了,这若大的金谷园,竟住不下绿珠一人?”

      “老爷这是哪儿话。”茹娘惶恐,忙不迭从椅中站起,诸姐妹也随之低下眼睑,屋内人虽众多,除说话者外,皆无一点杂声,可见平日规矩甚严。

      “绿珠妹妹面貌不俗、身形婀娜,妾身唯恐怠慢了妹妹,这才颇费思量。”

      “如此,绿珠既宿在崇绮楼吧。”石崇淡淡接口,我正想这崇绮楼不知在园中何处,却没注意众人皆有些惊异,半晌,茹娘方道:“老爷,如此虽好,却不知将妹妹安排在哪间房?”

      “二楼窗向南开那间厢房。”

      “诺。”茹娘说着转身欲行,经过我时,神色颇为复杂。

      “那崇绮楼所在何处?莫如绿珠随茹娘去收拾行李,省得茹娘几番来回。”我陪笑上前,一语未了,众人皆愣了,片刻,适才挽住我的娘子方上前道:“妹妹不知,崇绮楼既为老爷日常读书清休之所,亦既此地也。”

      不免惊异,从她身后望向石崇,他却恍若未闻,只是低着看向案前书卷,面色沉静,喜忧难辩。
      “也罢,绿珠就随吾去吧,洗去身上风尘,稍晚些既用晚食。”茹娘摆摆手,引着我一同出得正厅,那水面有微风拂过,水波微漾,更觉清新淡雅,有山泉之润。

      “妹妹识字?”茹娘突然问,我们从楼旁一侧顺梯而上,数几层石阶倚楼而建,二楼处竟也有一所小门可入其内。

      “字虽认得几个,却也不精。”我低头回应,茹娘轻嗯一声,并无下文,并我交给楼中仆役,自往前头去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今日算是安然无事,却不知这美色犹胜倚红楼数倍之地,可否真亦为吾之安身之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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