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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宫变 ...

  •   一夜惊梦,比醒时更累。一会儿是贾氏飘乎的神情,一会儿又是石崇离去时,那一回首明媚的笑容,只一瞬间,便又消失了,变作炜儿复杂自责的目光,欲言又止,含泪道:“姨母,孩儿不知御史会将信转予皇后。”

      我无语了……极怒反笑,扬起手欲打,炜儿不避不躲,只是怯怯,一如当年初见。

      梦里痛哭无声,连我都说不清眼前这结局,是否真是前生注定?是否当年执着于亲人之念,真的错了,真的最终害了石崇、害了檀郎?还是说这是命中所定,自那年,洛阳城中遇到仓皇避雨的孙秀,一切,即已无可挽回。

      若如此,我宁愿,宁愿……宁愿什么?思绪一片空白,我在榻上辗转,分不清何时醒,何时睡?只觉得一切都是混沌的,再怎么理,也理不出头绪。

      石崇被革爵一事,既瞒不了,又不能宣诸府内,只怕此时他人在城中,府里一时得了消息,人心慌乱,难以维持。思量再三,天明时,我将鸾凤唤来,摒退了众人,阖窗关门,屋内一下显得空荡了,两个人站在其中,有些突兀。

      “不知夫人唤妾身来有何事?”她忍不住问,见我并未立刻答言,继又道:“昨日皇后突然驾临,许是朝内有变?”

      “凤娘~”我打断她,沉吟道:“未知老爷在凤娘心中,是何人物?”

      “嗯?”鸾凤不解,诧异看向我,眉目里,还有少女的青涩。

      “吾记得当年凤娘入府,年纪十二,尚还稚嫩,并未引人注目。”

      “夫人~”

      “说起来,吾随老爷入这繁华富贵之乡,亦不过十二岁。”我兀自缓缓叙来,思及往事,不禁泪湿,转身走向窗前,继续道:“当年尚小,未知情爱恩义,只道嫁夫随夫,从此,别无他想。”

      “夫人,如今之计……”

      “凤娘,吾但且问汝一句,只盼凤娘诚心告之,如此,方有计可施。”有许多话,来不及诉了,我只觉风雨欲来,太子被废只不过是个开头,再往后,不知谁才是幕后真正的筹划之人。

      鸾凤一窒,继而有所感知,正色道:“夫人但问无妨,妾身绝无隐瞒。”

      “想吾初来时,并不知情爱深浅,而这十余年,金谷园中虽集美甚广,然老爷真正宠爱之人……”我说时一顿,侧身向她,继而道:“今日敞开窗户说亮话,吾亦不愿相瞒,此次风波,已然干及老爷,且不知何时能完,金谷园可谓风雨飘扬。”

      鸾凤之神情愈发阵重,颌首道:“妾身知夫人之意,这十余年来,妾身亦看在眼里,心底明白,老爷爱重之人,唯夫人一人是也。其余,其余不过……”

      “妹妹~”我突然唤她,改了称谓,拉住凤娘的手,颤声道:“吾今此问,但问妹妹只把老爷当作威儿之父?还是一生敬重之夫君?哪怕未曾公平,亦愿与之生死相伴?”

      “夫人究竟要说什么?”鸾凤也有些哽咽,她回握住我,她的手稍暖,我的冰凉,纵然身处这暖如春日的崇绮楼,依然身心俱凉。

      “太子被废,虽与潘侍郎无关,但造化弄人,因果报应,朝廷已然定罪,且将老爷牵扯其内,前日已然革爵。”

      话说到这儿,鸾凤惊呆在原地,微张着嘴,又目圆睁,却又无话能说,一时间,整个人呆愣了。

      “妹妹需知,这朝内风波,须臾变幻,今日此人当政,明日便换了江山。如今老爷与睿儿独自在城中苦挣,吾欲相寻,又怕园内无人看管得住,四下逃散,令世人耻笑。今日唤妹妹来,只因园中虽人众,然唯有妹妹一人,淡然大度、处事公允,吾甚放心……”

      “夫人快别说这些客套话,同侍一夫,吾等本该同心。只是夫人只身入城,未必妥当,莫如再等几日?”

      “等,却等不得矣。吾虽一介妇人,其实不能相帮,但终究有个依傍,只是如此,更对妹妹不起,将这金谷园交由妹妹打理,自己……”

      “夫人~”鸾凤说时跪地,我二人四手交叠,眸中皆泛泪光。“且莫说今乃非常之日,便是往昔,妾身从不敢想与夫人争爱夺宠,有了一个威儿,便是上天眷顾,眼下只愿老爷平安,便是遣吾母子出府捱穷亦无甚关碍。”

      我尚自犹豫,思前想后,难以两全,却听鸾凤继续道:“适才夫人问妾身,对老爷究竟何意?妾身不若夫人聪颖,然自出阁,心中唯老爷一人,老爷便是妾身的天地、妾身的所有,除却老爷,妾身再无他想。”说着,鸾凤突然凄凄一笑,才一垂目,眼中之泪便直接滴落,“妾身无福,不懂所谓情爱,但知魂里梦里,皆系老爷。莫说妾身贪恋这荣华,便是再贫苦些,亦愿随老爷同始同终。”

      我已泪湿满面,分不清是为鸾凤的痴心,还是为了心底的歉意,或者,只是为了终于能脱身去寻石崇。眼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这园内能安稳,我便插翅,亦要飞回洛阳城中。

      还欲说什么,想起炜儿惹下的祸,让我有何面目对人说明?让我以何面目与石崇相对?终于长叹一声,点头道:“如此,吾可放心矣。”

      “夫人,小姐处?”凤娘吱唔欲问,引得我苦笑道:“想来这园内已有风传,可恨这丫头年少不知事,犹不知闯下多大祸端。”

      “夫人,人在朝中,难免受其牵连,依妾身之见,便无小姐莽撞,似今日这般豪富,又置朝内权力更叠,祸事上身乃迟早之事,无可避也。何况小姐痴恋御史,情窦初开,又怎能料到官场险恶,非常理能度量之。”

      “妹妹~”我低低唤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塞在她手心道:“此物待吾走后再打开不迟,若府中有人不服,汝可将此物示众。”

      “夫人~”她迟疑接在手中,问道:“此乃何物?”

      我犹盯着锦囊上繁复的绣花,仿佛那贴身戴了十余年的配件仍握在手中,质地温润、触感冰凉……不知不觉,泪雾上眼睑,欲滴未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妹妹谨记,此金谷园,乃老爷半生心血,万不可任其荒废。”

      “诺。”

      “若有事,急报予老爷知晓。”

      “诺。”

      ……

      万千言语,亦来不及一一尽诉。眼看着凤娘手持锦囊出了屋子,重重叹得一声,仿佛欲把半生所积郁结之气从此叹出。末了,我自椅中站起,重匀脂粉,梳理发簪,换得一身轻便常服,打开内室之门,外头天蓝云白,竟似秋高气爽。

      “夫人,车马已备,于外间相候。”小珊躬身行礼,神色比往日镇重。虽然石崇被革爵一事,我并未对她提及,但身边这几个从奴侍婢,皆似知晓此行非同寻常,个个敛声静气,与平日不尽相同。

      我不曾言语,直直向外走,经过宝成院时,脚步微顿,心中凄楚,依稀回忆起昨日炜儿的神情,还有我极怒之下,扬手却打不下去的矛盾。满心悲愤呐,最终也只是心灰如冷,错身从她身边走开,冷漠如同陌路。

      有时,我真的不敢想,这许多事都皆她的一封书信引起,更不敢想孙秀已然开始部署,你死我亡际,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一样是无尽的痛苦与无奈。

      只是他素与贾氏不和,更因数年前那场贾杨之争,恨之入骨,又为何会将消息传予贾氏?让其有机会铲除太子,大权仍握?我想不透彻,官场之中,结交都为私利,敌友朝夕可变,越想,越觉得连亏欠甚多的孙秀,亦开始变得冷酷陌生,无法预料。

      思量间,不觉已到金谷园偏门。我命鸾凤暂时不必对其余侍妾言明我的去向,只打算悄悄出府,尽快与石崇汇和,便是同生共死,也强于现在两地相隔,心如油煎。

      果然,除了几个心腹并一驾车马,偏门并无旁人,简单的行囊早已收拾好,随行的侍卫亦不过两人,我不敢回头,仿佛回头再看一眼这熟悉的园子,便没有勇气身赴斗争的漩窝,从此吉凶不定。

      一脚踏上轻便马车的车阶,身后忽然有人唤我,那声音响亮,就如同压抑了很久,终于憋足力气喊出,“姨母~”

      我顿住了,却未回身,炜儿急步跑近,到了跟前,又收住了,隔着一段距离,怯怯的,不敢靠近。

      “何~”

      “姨母~”我二人同时吱声,见我停住,她抢着道:“姨母此去,望告知姨父,炜儿知错,若能改得,便是赴汤捣火,亦在所不惜。”

      “炜儿~”我打断她,回身道:“以往之事,再不必提及。小错易改,大错,却只能教人悔改,教人成长。姨母之念,只盼他日汝能聪颖对世,冷静对人,便无他求矣。”

      眼前的少女泪光盈盈,欲说,却化作声声哽咽,终不能自持,痛哭跌坐于地,直至马车远了,还能看见她坐在那儿,失声难以控制。

      因心中焦急,催车夫扬鞭打马,车儿行得快,车厢内颠簸异常,我抓住座椅一角,努力稳住心绪,奈何离得越近,越是焦躁难安。

      不多时,已至城门,因此多事之秋,凡车马俱要掀帘查验,不耐兵士粗鲁,待外头扬声问道:“来者何人,入城何事?”

      车马一停,我便下车,站在一旁,任由他们翻验。裹着青灰色不起色的长袍,将雪帽捂得严实,靠墙根站了,倒也无人对我起疑,却听见那几个守城的侍卫一边动作,一边窃窃私语:

      “太子被废,果然有蹊跷。”

      始一提及太子,不觉精神一凛,侧耳听过去,那两名侍卫继续道:“可不是,吾当时便说,这其中必然有诈。”

      另一个嘿嘿笑道:“汝若能预知,怎会还在此处看门?早高升矣。”

      “汝~”

      “哎~别说,这婆娘亦有今日,敢下金屑酒毒死太子。”

      “幸而老天有眼,昨日之事,今日便走露了风声,眼下,这婆娘亦被赵王收监于建始殿,昔日赫赫威风,如今,亦是贱妇一名,性命迟早不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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