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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石崇番外-相谋 ...

  •   绿珠被皇后软禁的第一夜,我独自一人宿在崇绮楼,摒退了一应婢女从奴。
      登高望远,想象绿珠的家乡此刻已是桃红遍野,斜风一吹,点点柔红,便是当年绿珠印入我眼睑时的模样——懵懂倾城,依稀模糊。
      从初识,到相守,再到如今两地分隔,究竟过了多久?今夜细细思量,竟觉无从追溯。仿佛从前生、前前生,或者更早,就已经开始——我们生生世世相依,每一生每一世,都注定会在某个地方遇见她。注定的,每一次初初相识,我都会沉沦于她清澈动人的眼眸。
      如果没那些意外,此刻,我与绿珠应该将到博白了吧?近乡情怯,不知她会是怎样的心境?不知她可会痛哭她的阿母与阿姐,又或者,洒脱的在桃林中翩翩起舞?
      如果没有权力更替,我们或许还有空闲能游历晋朝山水,赏尽天下之美,再归洛阳,也许已是另一番天地。
      如果没有这些富可敌国的财富,我始终只是一介散骑常侍、无职闲官,谁会注意到我呢?哪怕改朝换代,亦能和绿珠安然白头吧?因为,普通百姓便是这样生活的。
      ……
      可惜没有如果,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可惜所有既定的事实都无法回头——绿珠是天下至美,而我是晋朝首富。单凭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安然平稳一辈子。所以,我这一生,都无法让绿珠真正满足。
      原来如此,而从前,我竟不懂。
      我一直以为,只有拥有足够强大的权力,才能保护这样一个清透纯粹的女子;只有豪富奢迷的生活,才配得上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原来我错了,开始时并没错,当错的时候,我发现是因为……自己真的爱上了绿珠,而不是一个男子的炫耀,更不是一个侍妾的跟随。而是我们不能分离,一分离,便被彻骨的思念淹没,这相依相偎的愿望那样强烈,我希望她能生世都站在我身边,无论我们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现,过一种怎样的生活,都可以……生死相依。
      只是,我想生死相依的时候,终于发觉,当初一切让我得到绿珠的便利条件,如今都成了扼杀我们幸福快乐的根源。悔之晚矣,维今之计,唯有将绿珠救出宫外最为迫切。
      夜已深了,重重宫墙背后,我知道绿珠也同样在担忧、焦虑,委曲求全周旋于皇后左右,千方百计欲摆脱困境,这才是她的为人吧?坚强的,从没放弃过希望。
      “来人。”不禁扬声唤屋外的婢女,沉吟道:“命人传话予陈展,命他即日起寻个妥当的宫里人,多往汝南王府走动。”
      “诺。”身边的婢女从奴皆是可信之人,我看向手掌烛台的婢女领命而去,黑暗中,突然想起一个人,他也曾卖身于石府,他也曾近身伺候绿珠,他也忠心耿耿,从未有异,而眼下,他官运亨通,于朝中结交甚广,最关键的,皇后一直垂涎他的美色……
      “来人。”那婢女尚未走远,听见我唤,忙又返回,烛光映在她脸上,也是个清丽佳人,可我竟未曾心动,只是急道:“下贴,请孙御史过府一叙。”
      山穷水尽处,柳暗花又明。我从未想过还有一天会这般礼遇孙秀,自然,他也不同了,步伐稳健、气度卓越,早不是当年石府马厩内的小厮,只是眉目间仍然清秀脱俗,风度愈发翩翩。
      以色侍人,终究是可悲的,尤其是一名男子,胸有大志,饱有奇才,却都被他异常美貌的外表遮掩,甚至当年美动晋朝的安仁,也不如孙秀眉目里那点自信与狠绝,更容易打动少女情怀。
      不自觉望向案几前的铜鉴,不愿意承认,原来,我也有些苍老了,鬓边多出几丝白发,眼角细纹渐生渐密,还有目中的光华,早已不似年少时的轻狂与自负。有些悲伤,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居然得绿珠之爱,以这样的面容,这样曾经辜负的姿态。
      “常侍唤秀前来,未知何事?”见我久久不言,孙秀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他今日来应邀,全是因为绿珠,当年被拼命相护的女主人,其实便是他心头最深刻的爱恋,只是,我从不愿承认,也从不愿相求于他。
      “闻御史高升在即,特请故人一叙,以示恭贺之意。”
      孙秀嘴角一撇,不以为然道:“身外之物,秀一向未曾放在心上。若说高升,还得谢故人提拔。”
      桌上的清泉将沸,茶叶清香若有若无,在屋子中回荡,我仿佛看见一双玉手,轻萦、优雅,将壶中之水缓缓浇淋在茶碗里,须臾功夫,便成就一盏碧青澄透的茶汤。
      不经意抬眼,孙秀也正看向桌前的茶具,手指不自觉顺茶盏轻绕,似陷入回忆,我便知道,他也想起了绿珠。
      “御史才情卓越,且朝中人脉极广,升迁乃早晚之事,吾却不敢居功。”
      “常侍客气,若非当年自投于常侍门下,尚不知何日才可重振家风。”
      越是关键的谈话,越难找到切入点。我知他妒恨于我,妒恨于安仁,全因绿珠,而从前自献于赵王府中,也有大半因由,是为绿珠。如今想来。这等痴情,却是连我,也自叹弗如的。
      “秀闻常侍之子石睿,小小年纪,沉稳老练,豁达开朗,实为少年英才,且石府又将添丁,这等喜事,当真值得一贺。”孙秀语含嘲讽,说时陡然扬声唤屋外的随从道:“来人,将贺礼送予常侍。”
      一只锦盒,呈于我面前。水沸了,却无人煮茶。孙秀自看向一旁,神色似怒似笑,分明满怀愤恨,趁此际,终得发泄。
      伸手将锦盒推到他跟前,我笑道:“开枝散叶,乃是家中琐事,不必御史破费。”连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说了这句话,可眼下的情形多么可笑,他有何资格嘲笑我?有何资格为绿珠抱不平?
      孙秀倒也不恼,冷笑道:“常侍富甲天下,自然不把下官之物放在眼中,更不把府中之宝当一回事儿。”
      “孙秀。”不待他话音,我猛然起身,终是忍不住这小子的狂妄与莫名其妙。“吾今相邀,当为朝事,御史若不屑与本官来往,尽可回绝便是,又何需应邀前往。”
      “常侍向来沉稳,今又何须动怒?若只为朝事,常侍见识极广,为秀所不及。”他倒沉得住气,一派云淡风轻,可我分明见孙秀衣下的手紧紧握起,侧目看向一旁,目光中还有年少时的倔犟。
      转眼,他成长为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而我呢?案上的铜鉴告诉我,我开始从山顶下坡,走一步滑两步,当年爬得艰辛,现在却跌得痛快。
      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我从不知自己也可能护不住绿珠,护不住这份家业,可今天,在孙秀似未曾改变的目光中,突然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曾经得到的一切。
      “既是御史无心相谈,本官亦无须作陪,就此告辞。”不知不觉间,孙秀反客为主,我竟欲走出自己的屋子,让一个外请的客人。
      刚至门前,孙秀道:“新帝登基未久,朝中各派相争,常侍有何高见?”
      停在那儿,未曾进退,两人都有所挂碍,自然不能轻易放弃。只是我讨厌孙秀对绿珠的用心,今日犹胜,左思右想,不愿服软。
      “新帝痴愚,不能理政,而皇后家世显赫……”
      “御史。”我打断他,提到皇后,倒想起一件事,“司马氏皇族虽相争甚烈,然终是一家,比起旁人,到底要好得多。”
      孙秀聪明,话未说明,意已领会。但见他垂首微一思量,即抬头道:“依常侍之意,可从皇族中设法?”
      我笑得两声,终于走近前与之对视,缓缓道:“这还不够,皇后何等狠辣人,若一味逼迫,反怕她狗急跳墙,倒伤了……”话到这儿,忙又闭口,仿佛我二人之间,谁先提及绿珠,谁便败了气势,输对方一截。
      “釜底抽薪即,便给些甜头,方可十拿九稳。”
      “甜头?”他尚不明,双眉微蹩,正困惑时,我微微一笑,转身向屋门而去,临了唯道:“投之所好,迎其所欲,必可化险为夷。”
      仿佛岁月又退回到从前,我劝他随赵王而去,其实全出于私心,今日亦然,我知,话说到这儿,孙秀已然懂了我的意思,只要他肯,事便成了几分,这法子虽上不得台面,究竟为了绿珠,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二日,派人前往安仁处,使者未归,他的信倒先到了。果然相交甚深,所见略同。于是分头行事,他游说各地诸王抗杨骏,齐保司马之江山,更往汝南王与楚王处私相走动,以图早达目的,我则备厚礼、整重金,进宫觐见皇后。
      凤翔宫正殿,皇后贾氏端坐于凤椅,居高临下,神情威严,半晌方道:“常侍欲见本宫,有何要事?”
      命随行婢女命人奉上数相金帛,这才回道:“娘娘凤体尊贵,臣奉上薄礼以示亲近之意。”
      贾氏缓缓从凤椅中站起,顺那台阶,步下殿中,“常侍虽出手不凡,但宫中自有规矩,本宫又怎能收下。”
      “规矩乃人定,且娘娘何等样人,莫说这后宫,便是堂堂晋朝,不也一样被娘娘打理得蒸蒸日上。”
      贾氏笑了,干瘪的嘴一咧开,便能瞧见满口黄牙。“常侍如此说,本宫禁不起。”
      “娘娘,臣愿以身家所托,定不负娘娘厚待。”
      “身家?”她回头指向那几箱金银,摇头道:“就这些?”
      “非也,臣尚有……”
      “本宫听闻常侍与舍弟相交甚深,此亦为缘份,何不就此结拜,也全此缘。”贾氏话未完,我已出得一身冷汗,这女人所想,远不止我所料那般浅显,原来她要的,是我身心全交,与之成党。
      良久,殿内未有人声,但闻自己的呼吸,仿佛是沉静的,其是已是百转思量——若答应,与司马皇族相对,其后更多危险,举步维艰;若不答应,绿珠尚在其手上,轻易救不出人。
      “如何?”贾氏见我不答,含笑追问,末了又加上一句,“令夫人才色双绝,甚得本宫心意,真不舍放其归家。”
      “臣正有此意,又恐高攀,哪怕皇后心意竟与臣不谋而合,甚喜甚喜。”我俯身行礼,话已不自觉出口,想象绿珠此时同在这凤翔宫中,早已失了耐心,只盼能摆脱困境,夫妻重聚。
      贾氏仰面哈哈大笑,干瘪的嘴咧开,露出稀疏的黄牙,而鼻孔朝天,丑陋异常。
      “臣告退。”此间再不用留,我回身离开之即,只听见她仿佛自言自语道:“未料坊间传闻不假,此女果然是宝。”
      与贾谥结交,便意味着我参与到了党争之中,且与杨骏为敌。然今日之计,唯有令一面孙秀迎皇后之好,一面挑拨司马皇族与杨辅政之利害关系,由汝南王与楚王出面,扳倒杨骏,之后,皇上痴愚,皇后自然手握大权,万分妥当,才可求绿珠安然……
      我顾不得这以后的许多了,唯有行一步算一步,再图将来。
      夜又深,思念深入骨髓,夜风如水,轻易就逼出了我心底的眼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石崇番外-相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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