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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惊艳 ...

  •   没人告诉我那贵客怎生模样,也许富贵如他,亦由不得娘子挑选,就算清高如妩娘,同样需往前厅相候。

      也没人告诉我今晚究竟充当怎样角色,一舞终了后,是否有更多应酬。楼内数得着的娘子皆在屋中伺候,任其挑选。我突然害怕,害怕命运突然又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拐了一个角。

      更没人告诉我潘公子与他如何成了旧识?他等了这数日,原来是为了等他。他来了,妩娘的赌注到了最后时刻,是否一切都会因为他来了,所以结束了?

      我只是泡在木桶中沐浴,水中洒了香料,气味芬芳,香馥四溢。小翠在一旁整理衣裳,隔着水雾望过去,她双手一展,我眼前便一亮——几段绸、几匹绵、几缕丝,做成一套水袖长服,深深浅浅的青绿,如同上好的青瓷,散着淡淡柔和的光晕。衣上并无一朵绣花,只在袖口裙摆处卷起微微的荷叶,似风吹过的池塘,涟漪层层散去,细看却又水波不惊;并无一点富丽点缀,却端的柔亮顺垂、精细非凡。

      果然出手不凡,纵然我长在这繁华之地,也不曾见过如此衣物——但凭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织丝,细腻柔软,已胜他人金线银线刺绣镶缀多少。

      “娘子,这衣裳至美。”小翠亦满眼惊艳。我笑了,兀自从桶中站起,接过布帛,赤身披上那层绿纱,铜鉴不明,映得我与衣裳如在梦中。

      “娘子亦至美。”

      世人皆爱被赞,我自然不能免俗,眼见那层层不一的青绿在衣物周围眩出一道道淡晕,我被那虚虚实实的青色包裹,连自己也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长发已然湿透,还是如此盘了起来,倒省却抹上发油。水湿的发丝反衬烛光,简单的单髻高束于顶,整个人清亮了几分。小翠欲替我簪上金步摇,可还有何金银器件配得上这身绿裳?我笑着回绝,自在鬓边戴上一朵今日摘回的桃花,点唇画眉、敷粉作腮……只仿佛一日间,就成长许多,镜中的我,不若清早稚嫩,却端的舒丽优美、妩媚动人。

      小翠早已在门外恭候,当我踏出屋门那刻,有月光泻在眼角眉间,我亦如那弯月,嘴角细细一扬,垂目低首,多了几分娇羞矜持,扶着小翠前行,一路不曾顾他人目光,只朝那灯火辉煌的雅间而去,近了,更近一些,近到能听见里头的笑语,还有酒盏相碰、乐声轻起。

      “绿珠娘子到~”门口的侍从是楼内的小哥儿,他掀帘而起那刻,我恍忽听见众人轻叹,屋内陡地安静下来。

      盈盈拜身而下,双目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也是规矩,若客人不曾命尔抬头,多看一眼亦是逾矩。

      “起身吧,独等绿珠亦。”这声音熟悉,却也由不得我细想,眼角扫过上座,只瞧见一层薄纱为帐,几个人影恍忽。

      “绿珠吾儿,席间贵人吟酒乏了,汝习舞日长,且舞一曲替公子排解排解。”鸨母站在一旁,插金戴银、满面堆笑。

      我等那人再开口,却听他道:“安仁先至博白,为兄还道时日算错,谁知此间自有佳人。”

      “石兄笑话,妩娘乃红颜知己,绿珠亦如家中小妹,因候石兄,倒让安仁清闲这许多日,心中烦闷消了大半。”

      他二人说一回饮一回,开怀而笑,颇是自得,一盏酒下肚,这才命我,“早闻鸨母夸汝才情卓越,年纪虽小,众人难及。既有如此美誉,舞上一曲助兴亦。”

      “诺。但不知公子喜观何舞?”

      “不一,随汝兴来。”他抬手,隔着那帐幔,隐约只是一个姿势。我思量,错眼瞟见妩娘坐在帐幔一端,露出半边面容,勉强笑着,神形寂寞。

      “既是公子豁达,绿珠善舞《明君》,不若就此助兴,可否?”

      “如此甚好。”话音刚落,乐声既起,坐在屏风后的乐师弹琴吹箫,几缕音调才出,仿若见那汉时佳人,手抱琵琶、头顶雪帽,凄哀哀望向故里,悲切切自伤身世。

      “赏酒。”我还未举袖落姿,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石兄,绿珠不善饮酒。”

      “如此好曲,怎能无佳酿相伴?如此佳人,若得酒趣,舞当更精。”

      本就带着半分醉意,一杯热酒落肚,更替几分无力。恍恍然如明君飘然而至,我与她一道翩翩起舞。绿袖扬起继而摆落,回身旋转绿影相随。任性而至,舞姿不羁。忽尔如明君遥望故土,愁锁面容;忽尔如大漠空旷豁然,展颜舒眉;忽尔又如忆及往事,思绪纷纷……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起舞的,我只觉得已变作明君,举手投足,皆是她的身影;开怀悲泣,亦是她的心境。还有那身绿裳,随着舞姿开出朵朵绚丽的花儿,淡柔似苔、轻愁如水。我竟忍不住哭了,当一曲终了,那乐音犹绕耳未曾散去,一滴泪珠顺势滑落……有人掀帐而出,只是眼前模糊,看不真切。

      “曲意婉委、身姿曼妙,最难得明眸传神,眉舒则长,绿彩鲜明,蹙则如珠,神色悲戚。安仁,汝为其取名绿珠,应在今晚。”

      我的泪渐干,他的样子逐渐清晰,开始只是一个硬朗的轮廊,已足以令我心惊——是那桃林中巧遇的公子。

      他笑,我只到他胸前,他的笑容在我头顶,令人恍惚。

      “小娘子可曾信了?终有再见之日,终有相识之缘。”

      “绿珠,此乃吾结义阿兄,石崇亦。”潘公子一旁介绍,神情兴奋,“石兄才情超然,为朝庭所依重,汝不可轻慢。”

      “恕绿珠年幼无知,怠慢了公子。”我拜下身去,他一把拉住,再抬眼时,瞧见席间众人神情不一——妩娘走神、丽姬不屑,有人暗叹,有人嫉恨。

      我不敢抬眼看他的目光,只随他落座,坐在妩娘身侧,看她为两位公子斟酒;看她当着众人,欲言又止;看她眉目间的思量与轻愁,竟没把旁人放在眼底。

      “安仁善于长赋,绿珠此舞,当得一赋,何不既兴做来共赏之。”

      “石兄过誉。”潘公子说时瞧向我,神采熠熠,令人不敢逼视。“以文饰之,已失其真美。绿珠此舞,绝妙异常,贵在人舞合一、以神传情,不可用言语形容尔。”

      “好个人舞合一、以神传情,安仁不愧为当世才子,区区八字,已将绿珠之舞描画清晰,非他人能及。”

      我垂首含笑,心中亦自欢喜,“公子错爱,绿珠亏不敢当,数年来皆由妩娘调教,若妩娘愿舞,当胜绿珠十倍。”

      “何必谦逊,此舞乃楼中师傅所教,汝悟性远在常人之上,与吾有何关联?”妩娘淡淡接口,面色平静,却有拒人千里之感。

      石公子举酒开怀,错眼看向妩娘,带几分醉意,“娘子无需推托,绿珠有此舞技,绝少不了娘子教导。适才已闻娘子抚琴吟诗,既知安仁所言非虚,这倚红楼内,少人能与妩娘比肩。”

      “公子所言极是,若论妩娘,可是倚红楼头牌,多少王孙公子慕名而来,楼内娘子所见之客怕无妩娘所迎之客多吧。”丽姬含笑,话里却藏刀,妩娘脸色一沉,并不接话,倒是潘公子鼻中轻轻一哧,含笑道:“安仁在此叨扰数日,也曾听闻丽姬美名,曾想一睹芳容,不料丽娘子身娇肉贵,却病倒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丽娘子容貌艳丽,口舌灵俐更在诸人之上,令人不敢亲近。”

      话未完,丽姬颜色突变,杏目圆睁、长眉倒竖,胸前起伏难定。

      “果然,倚红楼有妩娘之才、丽姬之艳、绿珠之媚,鸨母当足亦。”石侍中接过话头,嘴角抿笑,眼底却甚冷漠。

      “石公子有所不知,这博白城虽说地远乡穷,可倚红楼却是名声远扬,其他不论,单论这楼中头牌,竟要三斛珍珠身价,可知此人精贵,他人如何能比。”

      话越说越偏了,丽姬几分妒、几分恨,再加几分醉,先前气性甚大,现而今如刻意惹妩娘忿忿,整个人俯于石公子身侧,头顶一枝牡丹绢花几乎挡住他的面颊,我从这边望过去,只能看见醉酒的丽姬,笑中多有忿忿,轻纱织就的长裙绣有富丽花样,盛放一地,却又无从收拾。

      “丽姬,汝醉亦,莫如先自回房。”下首的崔氏亦自着急——如此下去,丽姬必然礼义尽失。

      我瞧她面带戚色,寂寥难言,正欲起身劝解,妩娘从袖中伸手拉住我,微微摇头。

      “三斛珍珠?”石侍中低言,嘴角噙笑,似有所思。

      “石兄以为这倚红楼头牌不抵三斛珍珠?”

      “错亦,倚红楼中此娘子当为无价之宝,我欲以十斛珍珠购得,但不知鸨母意下如何?”

      “咣当”一声,妩娘手中的酒壶砸落于地。丽姬瞪大眼,本是狠绝,转瞬却又绽出一个笑容,无比灿烂讽刺。鸨母竟呆愣当场,忘了反应,需知这十斛珍珠就算买下倚红楼亦足亦,何况只是区区一介娘子。

      我抬眼瞧潘公子,他如有所失,低眉瞧向手中的酒盏,却并不分辩。妩娘脸色惨白,坐得片刻,未有人应声,不再看他人一眼,倏而起身离席。只余破碎的酒壶在地,摇晃、摇晃,摇出壶中最后一滴佳酿。

      半晌,屋内的人方才恍过神来,有娘子上前恭贺鸨母,有乐师奏响乐曲,有仆役上前打扫狼籍,有美人进而劝酒谈笑……两位公子举杯相碰,仿佛诸事并未发生。

      我突然恨那潘郎,他当明妩娘心意,为何如此情薄?不由带恨瞟他一眼,只是一看,心既软了——公子笑意不达眼底,神色寂寞自嘲。嘲何?莫非公子自伤仕途坎坷,竟觉配不上妩娘?

      倒是那石侍中,平静如斯,笑容深沉。挥手一扬,玄色长袖落于案前,一缕鬓发自垂,目光瞻瞻,自有算计。

      果然此人来了,一切就变了,心下不觉凄然,我也按捺不住欲离席回屋,却又瞧丽姬面有得色,竟鬼使神差坐了下来,重匀心境,斟酒相迎,笑语声声,心下却是茫茫——此番变化,妩娘难料,前程未卜,总归如何了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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